時隔不久，還是那間等候室中，隻是不見了當時試鏡的那些少女們，空間立時就顯得空曠了起來。

  李嘉然在室內轉了幾個圈兒，似乎精神終於崩潰了。

  她煩躁地抓抓頭發，“路寶，到現在……我還沒緩過勁兒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我又為什麽會答應老李叔讓你試鏡華清流？”

  華清流武功高強，風華絕代，雖是配角，風頭卻儼然蓋過了主角路少楓。其粉絲縱向涵蓋十四五至四五十的全年齡段，橫向隻要有華人的地方就有華清流的狂熱粉絲。他雖然被一部分男性讀者排斥不喜，卻狂卷了無數女性讀者的殷殷芳心。華清流舉手投足皆是卓然風姿，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他的笑，沒有見過的人不會明了。沒有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住這樣一個男子的魅力。

  男子……的魅力……

  可她們路宸是女的好不好？就算影視劇史上不乏女星反串並獲得巨大反響的經典角色，但那都是什麽年代？那會兒的觀眾群單純得就像張白紙，給什麽是什麽，隨便一點腦洞就能讓他們大呼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可現在信息時代，人們什麽沒見過什麽不知道？新鮮感是比大熊貓自然受孕更艱難的產生，多是拿捏不好就成了萬眾吐槽的對象——比如讓一個怎麽看怎麽都是個漂亮女孩的新人反串一個在觀眾心中早有經典形象的男神……

  “路寶咱們走！”李嘉然忽然一把拉起路宸就向門外走去，“老李叔太能忽悠人了，我居然真信了他那些畢其功於一役的鬼話！他的資曆足夠他再失敗個一二十次，反正再有個七八年他也就該退休回家看孩子了，可你的事業剛起步，決不能做這種無謂的冒險，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們趕緊走！”

  但她拉了半天，身後的人卻紋絲不動。

  她詫異地轉過身，正對上了路宸含笑的明亮眼眸，那眼底深處正隱隱閃動著堅定的光芒，無需語言就已讓李嘉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路宸鬆開李嘉然的手，緩緩在室內走了幾步，她今天穿了一雙cl的黑色的鞋跟高度讓她更顯修長，精巧的鞋跟敲擊地板，發出極有節奏的規律響聲，兩條筆直的大長腿交替邁步，步距仿佛丈量般精準，她頭頸肩背端凝，但腰胯擺動卻極有韻律，身姿搖曳間，隱隱散發出一股驚人的氣勢。

  李嘉然看著，竟不由自主的放輕了呼吸。

  路宸走到窗邊，腳尖點地時身體有微不可查的停頓，隨即以腳尖相反的方向半轉身，優雅風姿如水般流瀉而出，“嘉然，坦白說，靳姐刪掉了我的角色，無論她出於什麽理由，對我來說都是一件很沒麵子的事。”她望著李嘉然，嘴角帶笑，眼神卻執著堅定。

  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一直成功，很多時候，努力付出也隻能得到一場落空。但在前世的工作中，她卻從不會放棄每一次機會，即使輸贏難料也仍一往無前。她十五歲出道，十六歲打入p3，十七歲收獲第一個藍血代言，同年登上《runway》美國版封麵，十九歲達成《runway》英美意法四版封麵大滿貫lin的每一段輝煌戰績，都記錄著她不顧一切拚盡全力的忘我奮鬥。

  她可以淡然接受失敗，但卻必須在她拚盡全力爭取之後。

  “所以嘉然，我不想與《無涯期》失之交臂，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她安靜地陳述著。

  那一刻，李嘉然竟被她仿佛著火般的眼神鎮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她搖搖頭，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她拍拍胸口，有些自嘲地笑道：“路寶，我剛才差點被你掰彎了。”

  路宸笑容深了，“我的榮幸。”

  李嘉然收住笑，道：“我的藝人這麽光彩照人當然好，但是，我不確定這個角色有沒有讓你發揮魅力的空間。”

  “有什麽不確定的？嘉然，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帶著笑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兩人同時看去，隻見李博成站在門邊，身後是試鏡時那幾位麵試官，靳若蓮卻不在其中。

  和劇組主創依次打過招呼後，李嘉然向李博成勉強露出了笑容。

  “李製片。”李嘉然在人前一向很注意禮節，“我照你的話把路宸帶來了，雖然我現在很忐忑，但是……”她一攤手，“總之一切交給你們了。”

  李博成嗬嗬一笑，卻並不避忌：“對老叔和你們家路宸有點信心。”他轉頭招呼其他麵試官，“我們這就開始吧。嘉然，你也一起吧。”

  考官們紛紛入座，李博成看向路宸，微笑道：“這次試鏡沒有指定情節，你隻要盡力表現出你認為的華清流的氣質就可以了，給你五分鍾的醞釀時間。”

  路宸麵上仍帶著淺笑，不見絲毫緊張，“不，我已經準備好了。”

  在李博成走進來的同時，路宸一瞬間，已進入了casting狀態中。

  麵向青少年的時尚刊物《teenrun台的新人，放眼全球，數量也僅僅隻有其百分之一。原因無他，模特行業的門檻就如同它的形象一般——高冷而嚴苛。

  美麗是時尚的永恒目標，而這個直接簡單的目標放在時尚代言人的模特們身上，就體現在種種精密具體的數字上——一個模特從頭到腳，可以說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有相對應的數字要求：臉長不得超過身高的十分之一、肩膀與頭部比例必須保持在1.5-2.1、脖子的長度、腰與臀的比例、肚臍到腳底的長度、骨架比例、脂肪比例……那是人類這一種族漫長延綿中，不斷發展而形成的對美麗這一主觀印象最客觀的判定標準。

  當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女孩們被經紀公司發掘、取得行業入場券的那一刻起，就已證明了自身所擁有的得天獨厚的身材條件，出身與其他都無法左右，那是上帝的偏愛。

  所以當年《teenrunway》在這篇文章的結語是：想要成為明星，可能有太多方式；但想要成為一名模特，哦，記得先和上帝預約。

  但在時尚界，每個模特卻依然承受著巨大的競爭壓力。一件對普通人來說高不可攀的華服，穿在模特身上卻並不會有太大差異，因為這個行業中的每個人都擁有無限接近完美的身材，一朵玫瑰在一片綠葉之中能輕易奪人視線，但當眼前是一片繽紛玫瑰園時，人們則已無法判斷出哪朵玫瑰更芬芳豔麗。

  一個模特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就必須獲得來自主流攝影師、一線設計師及頂級品牌的支持。

  但在艱難的新人階段，她們該如何表現，才能讓這些見慣了世界頂級美女的大師們能堅定地說出“這就是我要的女孩，我的muse！”？

  路宸慢慢漾出了甜美的笑容，眼中慢慢升起了犀利的光芒，心底鬥誌已昂揚。

  “那麽各位，我開始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全力以赴的感覺了，那種要用自己的魅力向話語權的擁有者證明，她可以駕馭這世間極致美麗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

  轉眼又到了上表演課的時候，路宸如往常一樣，提前十五分鍾來到楊老師的工作室時，卻發現一向準點抵達的楊老師竟然已經到了，似乎正特意等著她。

  看到路宸來了，他臉上立刻掛上了微笑，“你的試鏡怎麽樣了？”

  路宸甜甜一笑，露出了深深的酒窩，“嗯，通過了。”

  楊文璽也笑得很開心，道：“姬無瑕雖然出場不多，但是個很適合你的角色。”他說著又道：“我想你也沒問題，不過古裝劇和時裝劇還是不太一樣，這兩天我們就著重古裝表演吧。”

  路宸才意識到楊老師還不知道角色的變動，她再度一笑，“楊老師，忘了告訴你，編劇出於劇本考慮，已經把姬無瑕這個角色刪掉了。”

  楊文璽果然一臉訝異，路宸接著說道：“不過李製片又給我安排了另外一個角色，我昨天剛通過了試鏡，嘉然已經和李製片談好合同了，明天就要簽約了。”

  “哪個角色？”

  “華清流……”

  看著楊老師一臉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路宸正猶豫要不要再說一遍，卻見楊老師回過神來，卻是一臉掩不住的笑意。

  “李博成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敢想敢幹……”楊老師笑著用力點點頭，“怪不得他能這麽多年都屹立不倒，的確了不起！”

  笑過之後他看向路宸，少女高挑的身材與甜美的臉孔都無不透出女性特有的吸引力，他真不知道李博成怎麽得來的讓路宸反串的靈感，但以他多年的經驗，卻越想越意外的感覺合適。

  路宸的外形條件的確太出色，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氣質輕易就可引人注目。而且她雖然年輕，但心態卻極其老練沉穩，完全能承受住蕭版華清流住珠玉在前的壓力。更重要的，是路宸的悟性非常高，她隻跟著自己學習了一小段時間，就已擺脫了夏嫣時期的青澀稚嫩。

  如果她能成功的模糊自己的性別，那麽她的反串，未嚐不值得期待。

  “楊老師。”路宸道：“我明白李製片看重的是我的外形，我有信心表現出姬無瑕或獻梁夫人那些女性角色的魅力，但華清流卻是個男人，我不知道該向著什麽方向揣摩。”

  楊文璽微微一笑，得到了這樣一個經典角色，但路宸卻沒有興奮或激動，而是冷靜地開始了思考。能在退休後遇到這樣的學生，做為老師的自己怎麽會不覺得驕傲與自豪？

  “路宸，你知道四大名旦其實都是男人吧？”他說道。

  “嗯。”路宸點點頭，在楊老師對麵坐下，認真地傾聽起來。

  “四大名旦身為男子卻能演繹出女子的風情嫵媚，唱念做打，都要化剛為柔；同樣的，女子想要反串男人，則必須化柔為剛，但化得是什麽，說起來也就是五個字：手、眼、身、步、法。”

  路宸睜大了眼，完全聽不明白了。

  她那副迷糊的樣子讓楊文璽忍不住笑了，“看來咱們國家傳統藝術的普及工作還任重道遠啊。”他道：“晚上來我家裏坐坐，順便嚐嚐你師母的手藝。”

  啊？路宸一愣，慌忙推辭，“楊老師，不用了，太打攪您了。”

  楊文璽笑了，“你以為老師隻是請你吃飯啊？你師母雖是搞話劇的，但她其實是個越劇迷，和不少名家都是老交情，其中就包括好幾個著名的女小生。”

  路宸的眼神驀然一亮，已明白了楊老師的話中之意。有華夏歌劇之稱的yueopera，在海外也廣受歡迎。多為才子佳人的話本、與男性角色多由女子反串的特點，形成了它獨有的典雅含蓄的藝術特質，其經典曲目《梁山伯與祝英台》更是華夏早期與西方開始交流時，被當時一位偉人冠以“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稱號，成為了華夏走向世界的一張名片。

  若論起反串男子的經驗技巧，恐怕不會有比越劇藝術家更了解的人了。

  “楊老師，謝謝你！”路宸由衷地說道，心底對楊老師的幫助湧上了無限感激。

  楊文璽輕輕一笑，“老師隻是給你提了個方向，能領悟多少，還得靠你自己了。”

  晚上，路宸和楊文璽一起回到了他家。楊夫人是位熱情爽朗的女性，得知了路宸的來意，二話沒說就拿出了一大堆越劇dvd，並約定來得及的話，會帶路宸看幾場越劇，認識幾個越劇子弟，近距離的觀摩學習。

  而路宸帶著一堆戰利品回家後，又收到了李嘉然發給她的郵件，除了已談好的各項合同條款，還有一個名字很逗比的超大壓縮包——“為了華清流！特訓吧，路寶！”。

  她下載解壓後才發現，李嘉然發給她的竟然是日本寶塚歌劇團的幾大經典歌舞劇與日常訓練花絮。李嘉然在裏麵寫道：寶塚所有男性角色都由女性反串，她昨天熬夜翻譯出了字幕，讓她抓緊時間看，希望能對她的表演有所幫助。

  路宸有些無語地望著電腦，再看看桌上一大疊dvd，不由得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