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者:黍寧      更新:2021-06-08 19:52      字數:4474
  田翩翩走了過來,有點兒擔心地看著她,“雙雙,你剛剛真把我倆給嚇到了,要不我們陪你去看看大夫吧?”

  張幼雙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主要是她從前頭痛腿痛得也沒去看過,在外麵上班,哪有這麽嬌氣的,有個小病小痛忍一下就過去了。

  然而田翩翩的態度卻很堅決。

  陸承望皺了一下眉,歎了口氣,遲疑地附和:“還是去看看吧,別諱疾忌醫。”

  張幼雙:“……”

  默了一瞬。

  盛情難卻,張幼雙為難地撓撓頭:“那好吧,不過不急,把東西送過去我再去看看。”

  甲方爸爸吳修齊動作迅速,未到一個時辰,就火速幫她找到了個清淨的去處,甚至家具都備好了,隻等她拎包入住。

  為此,他還特地撥了幾個小廝一輛馬車過來幫張幼雙她搬家。

  東西都已經打包收拾好了,正準備往車上搬的時候,突然又被人攔住了。

  張幼雙停下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來人。

  是周霞芬。

  ……

  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周霞芬好像迅速衰老了下來。

  這不是生理上的衰老,而是一種心理上的衰老,她整個人的神態都呈現出一股疲憊、怯懦、不安和後悔莫及。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神情複雜中透著股不甘,和剛剛那哭喪的生龍活虎樣簡直有天差地別。

  “雙、雙雙。”

  張幼雙一言不發,淡淡地看著。

  周霞芬勉強地擠出個笑來:“你、你真要搬出去住啊?”

  “對不起雙雙,都是娘不好,娘向你道歉。”

  周霞芬說著說著,看了眼張幼雙,竟然一抹眼淚哭了起來!

  張幼雙整個人都震驚了。

  還哭得特別真情實感!

  “雙雙,娘錯了,娘後悔了!”周霞芬越哭越投入,捶胸頓足,“娘真悔啊,你說你要搬出去,娘真的心都痛了。”

  由於這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張幼雙隻覺得腦袋上天雷滾滾。

  她認真觀察了一下周霞芬的神情,竟然還沒看出什麽虛情假意來。

  她好像是真為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而感到後悔。

  她想不通啊,想不通原本乖巧的姑娘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因為那個乖巧的姑娘早就被這對不負責任的狗爹媽給殺死了。

  張幼雙並不懷疑周霞芬的真心,也絲毫不懷疑她的利心。

  世上這種人難道還少嗎?知道兒子沒指望了爛泥扶不上牆了,女兒出息了帶著錢權走了,這才開始念起女兒的好了。

  她或許對本尊的確抱有幾分親情,不過這幾分親情同她的寶貝兒子相比,同她的利心相比,簡直是一文不值。

  如果有機會,周霞芬這種人會毫不猶豫地把女兒推出去來為家庭,為兒子謀福祉,頂多是在女兒走後掉幾滴眼淚罷了。

  問題是就算家裏養的狗被偷了,一般人還會掉幾滴眼淚呢!

  張幼雙一想到這兒就鬱悶,替本尊都覺得憋屈得慌。

  所以她不置可否,不予回應,就是這麽靜靜地看著。

  周霞芬剛鼓起勇氣,看到張幼雙冷淡的神情,她怔了一下,又泄了氣,雙目茫然,簡直就跟天塌下來了似的。

  怎麽可能呢?

  她這沒出息的女兒怎麽可能就這麽有出息了?還攀上了吳家大郎的門路。

  是啊,和《三字經》都不會背的安哥兒相比,自家閨女突然之間,搖身一變,顯得是多麽聰明,多麽有出息。

  周霞芬越掏心掏肺地訴說,張幼雙就越覺得鬱悶。

  這遲來的“母愛”太特麽糟心了好麽!這話要是本尊聽到了得多難受。

  通過腦海裏的記憶,張幼雙知道本尊姑娘對這對狗爹媽曾經還是抱有期待的,隻不過,在一次又一次地打擊中,這份期待幾乎被摧殘殆盡。

  她不知道換作本尊碰上這個場景會是個什麽反應。

  她不是張幼雙,既不想代替她原諒或指責這對狗爹媽,也懶得再和這對狗爹媽有任何牽扯。

  張幼雙歎了口氣,果斷地打斷了周霞芬的母愛大戲。

  在田翩翩和陸承望幾個愕然的視線中,平靜地說:“太晚了,您覺得您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她心裏有點兒堵,因為記憶與本尊共情,更覺得有點兒窒息和難受。

  “實話和您說吧,我其實不是你女兒,你女兒早沒了。”

  遲來的母愛這根本算不上母愛。

  對她上演掏心掏肺的這一幕有什麽意義呢,那個曾經期盼著父母疼愛的小姑娘早就不在了。

  ……

  兩個時辰後,收拾好一切,張幼雙坐在了藥堂的椅子上。

  麵前的大夫蓄著山羊胡,須發花白,很嚴肅,看起來就是個倍兒可靠的老爺爺。

  看著大夫逐漸凝重的神情,張幼雙愣了一下,心裏忍不住打起了小鼓。

  不是吧……這個表情,該不會她真的得了什麽難辦的病吧。

  又不知過了多久,這大夫歎了口氣,收回了手,看了看她身後站著的陸承望又看了看田翩翩,一臉遲疑。

  田翩翩也有點兒茫然,跟著追問:“大夫,雙雙沒事兒吧?”

  這個時代明顯沒那麽強的保護病人隱私的意識。

  這位山羊胡的大夫,一捋胡須,點點頭道:“夫人沒什麽大礙。夫人的脈象圓滑,如盤走珠,這是滑脈。夫人恭喜你,有喜了。”

  此言一出,無疑於晴天霹靂當頭砸下,頭頂是天雷滾滾,瞬間把在場三人砸了個外焦裏嫩,紛紛呆立當場。

  “!!!”這是張幼雙。

  “!!!”這是田翩翩。

  “!!!”這是陸承望。

  張幼雙如五雷轟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翩翩和陸承望明顯也被嚇到了。

  田翩翩:“大夫,你莫不是弄錯了?”

  被人質疑自己的醫術,大夫也沒不高興,溫和地笑道:“老夫行醫多年怎有可能弄錯,再說,這位夫人送來之前吐得這般厲害,這不是喜脈又是什麽。”

  “可……可……”田翩翩無措地張張嘴,還要再說,“雙雙她沒嫁……”

  “翩翩!”陸承望猛然開口,皺眉厲聲打斷了她。

  田翩翩猛然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兒說出了什麽不得了的話,俏臉一白,忙止住了話頭,下意識地又看了眼張幼雙。

  少女也是一副被雷劈了的崩潰模樣,雙目無神呆滯。

  張幼雙整個人都要斯巴達了,震驚中帶著點兒茫然,茫然中又帶了點兒恐懼。

  滿腦子都是她懷孕了???

  幾乎就那麽一瞬間的事兒,張幼雙她立刻就想到了她那個一夜情對象。

  她明明是吃過避孕藥的,而且以防萬一還特麽連吃了好幾天,所以說古代的避孕藥果然不可信嗎?!

  張幼雙腦子裏一片混亂。

  誰會想到她會直接穿到人家床上啊!!

  三個人起身走到了沒人的角落,也不知道這倆人究竟又腦補了什麽,田翩翩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閃爍,躲避著她的視線:“雙雙你——”

  “我……”張幼雙木然。

  田翩翩看她簡直就像在看個玻璃人兒似的,像是怕她剛經受過刺激就自尋短見想不開。

  她跌跌腳,鼓足勇氣問:“是、是誰?”

  “孩子的父親是誰?”

  張幼雙猛然驚醒了,再次對上了田翩翩和陸承望複雜的視線。

  她能說她也不知道嗎?

  這個時代對未婚先孕可不寬容,不,就算是現代也沒寬容到哪兒去。

  張幼雙有點兒無力,張張嘴,又閉上了嘴。

  也不知道陸承望和田翩翩誤會了什麽,陸承望皺著眉問:“是……你離家的那段日子嗎?”

  張幼雙愣了一下,沒吭聲。

  沒吭聲就意味著是默認了,這倆人明顯又腦補出了個什麽“私奔”大戲,看著她的眼神頓時更複雜了!

  此情此景,張幼雙默默內牛滿麵。

  ……唯一的好處是總算不用解釋她真的不喜歡陸承望了麽?!

  哦對,還有她本來還想著,要怎麽跟他倆解釋她突然懂八股這事兒,結果這麽一打岔,這倆人眼看著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那個,大夫……”張幼雙深吸一口氣,又回到了桌子前,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硬著頭皮問,“這孩子能打掉嗎?”

  算了,懷了就懷了吧!

  還怕這個!打掉就是了!咱新時代的職業女性還怕這個!

  或許是懷孕這事兒過於玄幻,反正她是沒對肚子裏揣的這個崽有任何母愛……

  倒是迷茫中帶著惶恐。

  此言一出,田翩翩和陸承望再度被她這彪悍給震住了。

  田翩翩失聲低呼:“雙雙!”

  張幼雙沒空安撫她的心情,她有點兒絕望。

  老實說她對古代這打胎技術毫無信心啊!這不是她對老祖宗傳下來的中醫沒有信心,主要是這有前車之鑒啊。

  南齊有個叫徐孝嗣的,這人的媽是個猛人,當初懷了他不想要,千方百計地想把孩子給打掉,於是就“自床投地者無算,又以搗衣杵舂其腰,並服墮胎藥”,結果“胎更堅”了,這是何等勇猛都沒阻止這娃生下來。

  這大夫也是個見識過大風大浪的,聞言,看了她一眼,倒也沒問什麽,隻是說:“這墮胎藥凶險,不一定能保證下胎。即便如此娘子也要一試嗎?”

  原本慈祥的老爺爺,皺起了眉,嚴肅地說:“若是沒能下胎,毒藥損及了胎兒,到時候難產又該如何是好?”

  “倘若生產,若受毒爛胎生下個癡兒呢?若能順利下胎,也有終身不育之風險。娘子可想好了?”

  這麽一說,三人都齊齊都默了。

  直到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醫館,張幼雙都沒能下定決心。

  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默契地找了個路邊攤坐下。

  田翩翩和陸承望坐對麵,張幼雙坐下首。

  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被審對象張幼雙乖乖耷拉著腦袋坐著。

  摩挲著手上的茶杯,田翩翩深吸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問:“雙雙,這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張幼雙默了半秒,痛苦地閉上了眼。

  “我不能說。”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這位兄弟是誰啊!

  這事兒太過抓馬也太過尷尬,她當時遁得太過絲滑,甚至連人家住哪兒都不記得。

  就算記得又怎麽樣,難道讓她跑到人家裏去給孩子認爹!

  這位要是沒結婚還好,萬一結婚了呢,那她豈不是成了挺著肚子上門的奇葩小三,怪不得老祖宗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呢。她不過就做了個春夢,何以至此!

  許是擔心她,看出來她也很崩潰,陸承望和田翩翩對視了一眼,她不說,他們也不好再問。

  兩人神色精彩紛呈,默默地將她送回了家,十分上道兒地主動表示會替她保密。

  張幼雙無精打采:“謝了啊。”她這個時候也沒心情應付他們,甚至連他倆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

  下午申牌時分,京城的太陽還晃眼得很。

  這一日,大梁朝國|務|院副總理,奉命往東南去治水的戶部尚書俞峻終於趕回了京。

  未時,京城九門前便有官兵開始戒嚴疏散人群,平日裏九門大開任由人往來進出,看樣子,照著架勢是有正二品的大官進京了。

  過路的眾人遠遠地站著,好奇地踮腳看,等了半天,卻沒瞧著人影,隻瞧見一頂藍呢的大轎,由些個隨從衛兵護衛著,一路直入了宮門。

  照理說入京麵聖前得好好洗漱打理一番,俞峻家就在東華門外錫拉胡同裏,離皇宮近,進進出出倒也方便。

  不過麽,萬歲爺下了聖旨,特地叫俞峻先進宮來見他。

  於是,沒來得及洗漱,連家也沒回,俞峻隻匆忙換了衣裳,一捧烏墨般的長發攏入了烏紗長翅帽裏,內穿著一件白紗的單衣,外著紅羅上衣、下裳和蔽膝,足登白襪黑履,腰束蹀躞帶和佩綬,胸前打著正二品錦雞的補子。

  腰間,別著把足有一米高的漢劍,劍身兩麵分別飾以蛟龍與鳳凰紋,劍柄飾以北鬥七星。

  如今,文人士大夫已鮮少有佩劍的,更遑論他這個正兒八經的正二品文官大臣。

  這實乃萬歲爺親賜的尚方寶劍,也叫斬馬劍。這玩意兒能對正五品官員先斬後奏,也能就地扒了正三品官員的烏紗帽。

  微微閉著眼,手就搭在膝上,因常年握筆算賬,俞峻的手指微有些畸形,他纖長烏黑的眼睫微顫,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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