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宛清從地上站起來時唇角終於綻出明朗笑意，卻是頑皮的一把將孟妤手中那塊帕子奪過來，笑讚了句，“妹妹繡藝當真精巧，竹葉青翠小舟林立，倒叫我想起竹葉舟了。”

  竹葉舟。

  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是範康所寫。《竹葉舟》第四折有言：“弟子愚眉肉眼，怎知道真仙下降，隻望高抬貴手，與我拂除塵俗者。”

  今日所做一切為的不過一句高抬貴手罷了。

  長公主望著孟宛清有禮有節進退有度離開的背影，少年身姿如竹，不屈有節。

  “長公主，今日的事？”旁邊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孟妤絕望的閉上了眼，她亦不知為何旁人要將這事汙蔑到她身上，明明不是她，明明是孟歆，這帕子是孟歆的，可出了事卻成了她的，她說過，她解釋過，可誰也不聽。

  “好了，將姑娘扶起來吧。”長公主不知在想什麽，回過神思後便溫和的說了句，與此前色厲內荏的樣子相差甚遠。

  眾人都相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她突然轉變。

  孟妤都跪了一下午了腿腳僵硬，硬是被侍女攙起來的。

  “母親。”林婉華見長公主這麽說便知道她打算放過孟妤了，可這次的事事關魏舒窈，姓孟的恬不知恥竟敢私下將手帕送給蘇柏，若不是送錯到她手上，豈非如那女人的齷蹉思意！

  “來人，將她手中的帕子拿來。”

  長公主的話一下去，馬上有侍女上前取了手帕來遞上前去。

  長公主拿到手中細細探量，但見構思巧妙、繡工細致、針法活潑、色彩清雅，她很少能看見能入她法眼的女紅。

  再抬眸一看，孟妤楚楚可憐孱弱似柳，她識人多眼，慧眼如炬，從看她第一眼便知這孩子是無辜的，可醜聞既出無論是誰，隻論結果不問過程 。

  她要給眾人一個交代。

  可剛剛孟宛清那一番話機巧高深含義悠遠。

  打動了她，亦說服了她。

  今日這七夕既是為了促成良緣，何苦又因這莫須有的私贈手帕一事而大動幹戈，豈不與她辦此宴席的初意相違？

  來日若傳出去被有意人一編排隻怕還會成了嘲料：

  長公主一麵辦著七夕宴一麵卻毀人良緣。

  “今日這事純屬誤會。”她是在場所有人中身份最尊貴的，她的話，便是黑白顛倒旁人又有何意見，“帕子，是我叫她繡的。”

  孟妤亦沒想到中間竟有這樣的變故，一時驚的淚凝於眶。

  長公主微笑走下，親自扶起了她，“我叫你做好了送來，你倒是送錯了手，也是，你初次來我府上一概不懂，出了差錯也是正常。”

  雖然她大可以用更隱晦的暗示眾人她不願壞了孟妤的好姻緣，可此事涉及太廣，還跟奉恩侯扯上牽連，這女孩明顯不知情，況且又不是真跟蘇柏兩情相悅，若是卷入其中隻怕還會害她日後親事艱難。

  孟府在京中本就沒多大根基跟家世。

  還是將她摘清楚了好。

  “謝謝……謝謝長公主殿下。”孟妤雖不知發生了什麽會讓公主意改變心意，可她心中的委屈驚懼惶恐忐忑盡皆化為不盡的感激，眼眶又泛紅了許多，“謝謝。”

  除此之外，哽咽無言。

  “好了，別哭了，定是手下那起子懶怠的仆從弄錯的，走，我帶你去教訓她們。”林婉華其實早就知道帕子不是孟妤偷偷送出去的，她是想用孟妤將孟歆逼出來，沒想到孟歆當真心狠無良，見死不救，可憐了她這個替罪羊的姐姐。

  孟妤麵對林婉華心內又惶又恐，隻得呐聲應著，“是，謝謝郡主。”

  一出鬧劇，來的快，散的也快。

  眾人很快便將這一樁烏龍拋之腦後，言笑間都很期待今晚的花燈會。

  長公主提前命人準備了上千盞花燈夜裏點亮。

  此般燈會，空前絕後。

  “孟夫人。”林月娘正欲跟其它幾位貴夫人一塊離去便聽到長公主在喊自己。

  在長公主麵前，她自是謙卑柔順，服從聽話，“是，公主殿下喊我何事？”

  長公主笑而不語，待所有人都退下後方才漫不經心問了句，“孟洵今年多大了。”

  多大？

  事關孟洵的事林月娘格外敏感警惕，她心下細細思量了番才謹慎答道，“過了年便十二了。”

  十二．

  長公主臉上明顯有失望之色，可惜了，年紀比婉華小。

  “長公主問這個……是有什麽事麽？”林月娘大著膽子問了句。

  長公主淡瞟了她一眼，“你在問本宮話？”

  “我？”林月娘哪裏知道長公主上一秒才和若春風，下一秒便威儀自現，嚇的立刻垂首低目，不敢多問，“妾身失言。”

  “知道失言就好。”長公主對蠢貨向來沒什麽耐心，當即命人送客。

  林月娘是被“送”出去的。

  “母親。”林婉華麵有不忿的走到她側。

  長公主知道她要說什麽，不待她開口便輕點了她額心一下，“你呀，若還是這般囂張狂放的性子，哪個男子敢娶。”

  “我……”林婉華不是第一次被她這般訓說，可此次卻麵浮羞惱，“女兒不跟您說了！”說著竟逃一般跑了。

  望著她懷抱心事跑開的背影，長公主一聲歎息，過後卻是凝眉問，“早上那匹青海驄可是鎮江王送來的？”

  一旁的安嬤嬤麵露詫色，“公主如何知曉？”

  長公主隻字未講，心底卻是又歎了聲。

  *

  今晚公主府有花燈會，闔府賓客沒有一個舍得提前離開。

  孟歆亦如是。

  私相贈帕一事被人捅出來後她便躲到了一處偏僻的園林中。

  園中假山內外上下盤旋曲折，穿洞越穀宛入迷宮，咫尺之間可望而不可即，隻有循路而行才可出洞。

  躲在這兒正是個好去處。

  “也不知事情現在了解了沒有。”她已經躲了幾個時辰了，但見落日餘暉的光灑照在湖麵上鋪了一層碎金，心下不免焦躁起來。

  都怪哥哥辦事不力！

  明明提前囑咐過叫他將手帕親自交到蘇柏的手中，他倒好，自己喝的爛醉隨手便將帕子交予公主府上的奴婢，還向對方言明是送給蘇柏的。

  “看我這次不回去跟娘好好告你一狀。”這次的事梅姨娘是知曉的，也是她為了穩妥起見才選了一個孟妤繡的帕子給她，本來她想用自己繡的那個，是梅姨娘勸她，若萬一出事也可推卸到別人手中。

  現在想來，還是姨娘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