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陽如血，映紅了半邊天。空氣中有股粘稠的腥味，時不時地撲入鼻腔，讓人心裏堵得難受。

  雲青山的福特T型車行駛在上海斑駁陸離的街道上，一絲惆悵，出現在眼角眉梢，總也抹不去。

  之前，他和幾個好友約定在今天，要拿出自己最好的收藏品，互相評鑒。如果不是因為提前有約，他今天真的一點也不想出門。

  雲青山出生在大戶人家，隻是辛亥革命前後，他們家傷亡慘重。到現在，本家族這一支，隻剩下他一個男兒。辛亥革命後，他娶妻並生有一女。女兒兩歲的時候，妻子遭遇不測。為了女兒的安全，他把女兒悄悄地送到了遠方撫養。

  他琴棋書畫，造詣高深，尤其喜歡古琴。不僅僅喜歡彈奏，更喜歡收藏。

  當他的車停到淮海中路的滬申茶樓時，門口的哨衛小王立刻迎上前來，將他帶到了二樓的牡丹廳。

  牡丹廳兼有茶室和演奏的功能，一隻紅木月洞門博古架將廳堂分割成內外兩塊，外室是侍從們準備茶點的地方。內室則有圓弧形的演奏池，擺放有琴桌、琴凳、曲譜架等。看台距離演奏池很近，有兩張茶桌，八把椅子。

  朋友們已經到了，正在欣賞博古架上琳琅滿目的藏品。看見他進來，大家眼睛一亮。就聽章士農率先發問：“雲兄台，你今天帶來的是什麽古琴寶物呢？”

  一身藍袍馬褂的雲青山把手中古色古香的琴盒放在琴桌上，對著大家神秘地微微一笑，順口說道：“你們猜猜看，今天我帶來的古琴是什麽年代的？”

  這些人圍上前去，仔細地觀察琴盒。有人說是清朝的、有人說是明朝的，莫衷一是。

  雲青山看到大家興趣很濃，打開琴盒，從裏麵取出一把梧桐作麵、梓木為底的古琴。並介紹說：這把古琴，名曰“九霄環佩”，它已有千年的曆史。“九霄環佩”是古琴中的精品，為盛唐開元年間四川製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製作，是公元756年唐玄宗的第三個兒子繼位大典上用的。它的聲音溫勁鬆透，純粹完美，自清末以來即為古琴家所仰慕的重器，被視為“鼎鼎唐物”和“仙品”。

  聽著雲青山的介紹，幾個朋友都嘖嘖稱奇，要求他快些彈奏一曲，一飽大家的眼福與耳福。

  雲青山把“九霄環佩”仔細地在琴桌上擺好，自己坐在琴凳上，調了調音，開始彈奏《高山流水》。

  美妙的音樂緩緩流淌，仿若天籟之音。《高山流水》係伯牙所作，初誌在乎高山，言仁者樂山之意。後誌在乎流水，言智者樂水之意。兩千多年來，這首著名的古琴曲與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一起，在民間廣為流傳。

  雲青山一曲彈完，大家掌聲四起。並紛紛誇讚道：真是好琴好技藝。

  雲青山收好古琴，問章士農：士農賢弟帶來什麽寶物呢？讓我們開開眼界。

  身穿中山裝的章士農小心翼翼地從包裝精美的箱子裏取出了一隻乾隆粉彩竹林七賢瓶。畫麵環繞瓶身一周，有彈琴的嵇康、靜思的向秀、戀杯的劉伶、撥阮的阮鹹、手執如意的王戎、喝酒的山濤、嘯歌的阮籍。人物之間則以垂柳、喬鬆、梧桐、銀杏及不知名的樹木相隔，各占一席之地。

  章士農興致盎然地問雲青山：“七賢中的嵇康與你愛好相同，也喜歡彈古琴，他最擅長《廣陵散》，你今天是否也彈奏一曲《廣陵散》？”

  雲青山眼神中突然出現了一抹悲涼，他介紹道：“據《琴操》記載：戰國聶政的父親，為韓王鑄劍，因延誤日期，而慘遭殺害。聶政立誌為父親報仇，入山學琴十年，身成絕技，名揚韓國。韓王召他進宮演奏，聶政終於實現了刺殺韓王的報仇夙願，自己毀容而死。後人根據這個故事，譜成琴曲，慷慨激昂，氣勢宏偉。漢魏時期嵇康因反對司馬氏專政而遭殺害，臨刑前曾從容彈奏此曲。”

  “太悲戚了，我們還是先喝酒。”周嘉正急忙打圓場。說話間，他已從自己的箱子裏取出了一個乾隆瓷胎掐絲琺琅葫蘆瓶，同時取出幾隻同款的琺琅酒杯。

  看到有酒喝，雲青山、章士農、及其他諸位朋友都來了情緒，很快圍過來。

  西裝革履的周嘉正打開瓶蓋，一股濃鬱的酒香立刻飄滿了房間。雲青山和章士農忙說：好酒！好酒！同時好奇地問：這酒是什麽年代的？什麽酒？

  周嘉正很神秘地指指裝酒的琺琅葫蘆瓶，這才慢悠悠地說：這葫蘆是乾隆年間的，琺琅彩是宮廷專用，所以這酒是皇宮的禦用酒。

  天哪！難怪這酒香撲鼻，今天我們太幸運了，飽了眼福、耳福不說，還飽了口福。

  這一葫蘆酒，很快就被掃蕩一空。有幾個人還砸吧著嘴，品味著酒的後味。

  就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你們有酒喝，怎能不通知我？”

  大家循聲望去，發現滬申茶樓的蘇嵐建老板到了。他藍色的長袍，外麵一件黑綢緞的褂子，神采飛揚。在他後麵，兩個隨從端著鷓鴣斑建盞。

  周嘉正取出一隻裝滿酒的琺琅彩酒杯，遞給蘇老板，同時開口說：“怎麽會忘了蘇老板呢？我這給您藏著一杯呢！”

  蘇老板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吩咐那兩個隨從，給大家斟茶。同時說：“酒後品茶，別有韻味。”

  同時津津有味地介紹道：宋·楊萬裏有詩雲：“鷓斑碗麵雲縈字，兔褐甌心雪作泓。”這說的就是鷓鴣斑建盞，正如大家今天看到的。黑色釉襯底有褐色兔毫，黑釉麵之中有圓點藍色彩斑。

  因為在釉藥中摻有瑪瑙、寶石等礦物原料，在高溫熔燒過程中，窯內火候的高低和氣氛的變化，使釉麵焙燒過程中產生奇特的花紋——鷓鴣斑，這些釉麵花紋與華麗的彩繪或金飾不同，它們是釉料在一定的溫度和氣氛中產生的析晶，有如“神助”，具有神秘的藝術魅力。

  今天泡的是白茶膏，你們有沒有發現？乳白色的鷓鴣斑與白茶膏搭配，就像乳汁濺浮於黑色釉麵，與白色沫餑交影飄浮，不易散去，實乃喝茶的一大境界。即便拿宋徽宗的《大觀茶論》來評判，也不遜色吧！

  提到宋徽宗，雲青山心裏很苦澀。他情緒低落地說：“亡國之君，茶道再精又如何？你們喝茶，我還是彈奏《廣陵散》吧！”

  在雲青山彈奏《廣陵散》、章士農、周嘉正、蘇嵐建品茶聽琴的時候，突然一隊“哨衛”衝進房中，快速分布在每個人的身後。

  章士農、周嘉正、蘇嵐建互相看了一眼，麵麵相覷。他們心中暗歎：事情不妙！

  雲青山也感覺到房間裏的氣氛不對，隻是，他仍麵不改色地繼續彈奏。

  蘇嵐建沒有看到熟悉的哨衛，心裏一沉，麵上卻隻是很不滿地問：“沒有招呼你們，為什麽隨便闖進來？叫你們班長過來。”

  一個哨衛語氣不善地說：“我們隻是執行任務，這會班長不在。”

  雲青山繼續彈奏著《廣陵散》，同時也看清了眼前的局麵，他語氣譏諷地問：“你們什麽來頭，為什麽要換了門外‘哨衛’的服裝？你們如此見不得光嗎？”

  這些“哨衛”聞聽，目露凶光，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就準備刺向這幾個人。

  雲青山和章士農身形一閃，躲開了匕首。隨後就與身後的哨衛展開了肉搏戰。

  周嘉正和蘇嵐建則被匕首刺傷，被五花大綁起來。

  在搏鬥中，雲青山明顯占據上風，他奪下了一個“哨衛”的匕首，並刺入他的心髒。就在雲青山準備對付另一個“哨衛”的時候，兩聲槍響，鮮血從他的肩膀和胸口湧出，落在古琴“九霄環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