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維穀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3      字數:6045
  克萊曼汀知道她在做夢,因為她十分清楚地記得,她應該正坐在庫霞莊園起居室裏,而非像眼下這樣,穿梭於曲巷幽靜之間,慌不擇路地奔跑不休。可她又明白自己不得不跑,一股緊迫的危機尾隨著她,她怕自己但凡慢一步,就會淪為魔鬼的口糧。

  腳下的路狹窄又昏暗,遠方的路悠長又陰晦,她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疲倦卻已從身體浸入靈魂。她告訴自己,可以了,安全了,然而她剛這麽想了一下,停了一息,便有猙獰暗影自她身後的影子中躍然而出,張開寬大的黑色鬥篷將她囫圇吞沒。

  “曼汀?曼汀?醒一醒!”

  在熟悉的呼喚聲中,克萊曼汀猛地驚醒,白熾燈淡黃色的光芒恒定明亮,瞬間衝淡了夢醒後的餘悸。她將視線挪到愛人的臉上,正對他一雙溫柔的灰眼睛,情緒也立竿見影地平複。她把自己投進他的懷中:“親愛的,你回來了!”

  “這是做噩夢了吧。”盧修斯輕聲猜測,手往她脖子一探,果然是一片濕熱,滿是虛汗。

  “嗯。”克萊曼汀應了一聲,把他抱得更緊,有些猶豫地問:“修斯,你覺得我的夢境可能是某種預言嗎?”

  盧修斯沒有立即作答,而是先謹慎地反問她:“你夢到了什麽?”

  克萊曼汀大致講了一遍,他沉吟片刻,又寬慰一笑:“你既沒夢到明確的地點,也沒看到什麽關鍵人物,是預言的可能性不大。這應該是你一時心理的演繹。怎麽?近來遇到什麽棘手又急切的麻煩?”

  “……是的。”克萊曼汀小心翼翼地給出一番半真半假的說辭:“我比你提前三天回來,昨晚去參加了個沙龍。我在那裏……看到了——主上。我用的另一副模樣,他沒有認出我來,但以防萬一,我提前離開了。”

  “沙龍?誰舉辦的?”

  “巴裏伯爵夫人,在附近的小馬爾梅鬆城堡。”

  “哦,巴裏伯爵,那也難怪。”盧修斯並無疑慮,反而麵露了然:“據說主上前陣子繼承了一座莊園,最近跟法國麻瓜政府打交道,希望把它從地圖上隱去,從此歸入巫師的地盤。他給巴裏伯爵夫人這個麵子,應該是為了讓她丈夫使使勁,盡快幫他通過申請。”

  克萊曼汀啟發式提問:“你知道主上的莊園在哪兒嗎?”

  “在普瓦圖沼澤附近吧。剛剛去世的普瓦圖女侯爵曾經的領地就是普瓦圖-夏朗德大區。”忽然聯想到什麽,盧修斯不由一笑:“《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記載,薩拉查·斯萊特林來自一片沼澤,分院帽也這麽唱過,現在主上也出身沼澤,說起來既是巧合,又是冥冥中注定。”

  “在普瓦圖麽……”引導話題失敗,克萊曼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口才好。伏地魔在巴黎西郊擁有一處私產,或者說第二處,恐怕很多人都沒想到,越和他身家近似,比如盧修斯,越會燈下黑。

  “所以——”盧修斯沒忘初衷:“你做噩夢是因為意外看見主上?”他揉了揉她細軟的銀色長發,又低頭親了親:“其實,也不用這麽緊張吧?我們到目前為止,都是在為最壞結果做準備,落到現實中,總會有盈餘。納西莎透露的那些,可能僅僅是主上一時興起。你有一陣子不出現在他麵前,他也就漸漸把你拋到了腦後。”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個實例:“或者類比一下貝拉特裏克斯。幾年前她跟過主上一段時間,也親自指導過她魔法,食死徒裏沒幾個人有此殊榮。後來她跟羅道夫斯訂婚,主上率先送上賀禮,還答應為他們主婚。主上的事業乃至生活中,沒有留多少空間給女性。這不是單單針對你,曼汀,或者貝拉特裏克斯。”

  “是嗎。”克萊曼汀咕噥一句,一時間倒無從反駁。這和她迄今為止對食死徒的印象不謀而合。但她的危機感還未解除,因此打算換個方式勸說,比如找個機會,讓盧修斯親眼看到伏地魔與他們近在咫尺的莊園。有另一副模樣賺來的回旋餘地,她完全可以在隱瞞昨夜遭遇的前提下,讓盧修斯跟她一樣警覺起來。

  是的,從決定修改白天那名司機的記憶起,她推翻了之前讓盧修斯知情的決定。唯有傷害已經發生,她才有資格用被害者的身份上博取同情;如果隻是有驚無險,那隻能證明她的疏忽大意。她還想在優秀的愛人跟前給自己留幾分麵子。

  “好多了吧?”盧修斯頗有暗示意味地撫摸著她的後背:“一起去洗澡?”

  “不,不要!”克萊曼汀立即搖頭。再洗就是今天第三次了,她哪怕愛幹淨,也沒到這地步:“你自己洗吧,我去露台上吹吹風散散汗。”

  “也行。”盧修斯也不失望。他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不貪圖這一晌歡愉。

  盧修斯出差結束,不等於忙碌結束,從次日起,他幾乎一直早出晚歸,讓克萊曼汀帶著他外出散步以發現伏地魔府邸的計劃落空。更讓她大感不妙的是,三天過去後,一封從英國寄來的信函抵達庫霞莊園,通知她於七月十七日,也就是大後天晚上,出席斯萊特林的內部畢業晚宴。

  “我也知道,這晚宴隻是推遲並非取消,最近主上在法國這邊的事務總算處理完了。”盧修斯看完克萊曼汀遞給他的信後一臉疑惑:“可你為什麽會受邀?”

  克萊曼汀聳聳肩:“我也不明白,這不要你幫我解答,你反而問起我來了。”

  “眾所周知,這個宴會隻針對即將升入五年級並具有加入食死徒潛力的學生,或者剛被批準加入的畢業生,但我十分肯定,你不在今年標記的名單上。”盧修斯手指點著膝蓋,一邊分析一邊推測:“除此之外,與會的還有部分老牌成員。我今年沒有得到通知,倒是聽說卡羅兄妹要去。難道主上不認為你已經和卡羅家族徹底斷絕關係,依舊把你看作他們的家屬?”

  “那也應該由卡羅兄妹轉告我,像三年前那樣。”克萊曼汀指著信函末尾黑魔標記的圖鑒:“而不是直接聯係我。”

  盧修斯揉了揉眉頭:“確實,那就和卡羅無關了。可是——不應該啊,你是我的女友,主上一早知情,你理當被歸入家眷的範疇,一般不參與集會,也不會接受標記。這樣一來,你到底用什麽身份出席晚宴?”

  “信上也沒說清楚。”克萊曼汀趁機提議:“要不,我不去了?”

  “不行。”盧修斯直接否定:“還沒有人能拒絕主上的邀請。而且我經常受主上召喚,到時候我怎麽幫你解釋?不能說你不願意參加,可撒謊騙不過攝魂咒。”

  “好吧,我去。”克萊曼汀別無選擇。

  “放鬆點,我的曼汀!”盧修斯摟住她的肩膀寬慰道:“說不定隻是走個過場。晚上別喝酒,眼見沒什麽要事了,便盡早回來。”

  “嗯,知道了。”

  “還有兩天多的準備時間,足夠新做一套禮服,我這就寫一信預約,找個接私人訂製的裁縫上門/服務。”

  “好,聽你安排。”

  無論多不情願,七月十七日這一天如約而至。直到克萊曼汀出發,盧修斯都尚未著家。這一天是星期一,想必周末堆積起來的家族事務和魔法部公務,正讓他忙得不可開交。啟動隨信函寄來的門鑰匙時,她還在考慮,自己要做些什麽能幫上忙。畢業至今,她沒多少就業的頭緒,那麽即便不以成為家庭主婦為目的,她這個女朋友,也該替男朋友分憂。

  不是食死徒,也就沒有資格知道伏地魔莊園的具體位置,直達目的地的門鑰匙是唯一交通工具。她一出現在一座氣派的大門外,剛好一架飛天馬車噠噠落地,先她一步由男仆牽引入內。她立即認出馬車為卡羅所有,因為三年前她也在馬車上。

  為了避免和卡羅兄妹撞上,克萊曼汀在庭院裏走得很慢,等宴會廳有音樂聲傳出,她才到管家老漢德那兒簽到,低眉順眼地混入人群中。她披散著長發,又特意選了一身灰藍色的中袖長裙,樣式簡單樸素,幾乎能當常服,這是之前她和裁縫爭取許久的結果。

  今年伏地魔沒有以曾讓受奪魂陣控製的她驚豔的方式出場,甚至她偷偷觀察一圈,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她拿挑選宴會提供的自助點心為掩護,四處走動,聽人交談,終於得到答案。原來伏地魔會遲到一個小時左右,本該最先舉行的標記儀式也隨之延後。

  克萊曼汀小小地鬆了口氣,剛準備挑個角落小心藏著,不料餘光掃到阿萊克托正朝她的方向看。眼見她有走過來的意圖,克萊曼汀立即拉住一個路過的侍者,詢問他洗手間在哪裏,裝作急迫地轉身就走。

  卡羅兄妹之所以在她自逐出家後沒再對她采取什麽行動,恰如之前帕金森對他透露的,她後來也親自向盧修斯求證了,他確實用了點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他搜集了阿米庫斯前幾任女友的信息,總結出他的喜好,和一名小有野心的交際花達成私下協定,助她混到阿米庫斯身邊,一邊迷得阿米庫斯色令智昏,一邊暗中挑撥阿萊克托和即將嫁進卡羅家的傑思敏·格林格拉斯的關係。三男一女亂成一團,傑思敏為此還流過一次產,讓這對親生兄妹罅隙漸生,哪還有心思出手對付她?

  不過經驗表明,阿萊克托對她的厭惡毫不摻假,即便麻煩纏身,隻要遇到為難她的機會,阿萊克托一定不會錯過。這會兒她完全不想和這個顯然不懷好意的堂姐對上。她到目前還沒確定,是否如盧修斯所言,伏地魔已經對她失去興趣,再讓阿萊克托攪合進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變數。

  從洗手間出來後,克萊曼汀悄悄回了宴會廳一趟,確認伏地魔預計抵達的鍾點不變,重新找地方躲清閑。有過在這座莊園迷路的前車之鑒,她沒敢亂走,徑直順著一座回旋樓梯,上到遠離一樓宴會廳的頂樓,麵對巨大天窗坐到台階上。

  沒料到今晚的宴會要這麽度過,她獨自坐著十分無聊,忍不住打了幾個嗬欠。若不是為了在伏地魔麵前露個臉,證明她沒有對他的邀請置之不理,別說早退了,她根本不想來。

  她托著臉發了會兒呆,又揉了揉眼睛,數了會兒星星,用各種小動作消磨時間。她其實也不是厭惡社交反感聚會的人,可接連兩次,因為同一人,她都無法真正參與其中,以致既是遺憾也是無奈。

  鍾樓敲鍾八下,晚上八點鍾了。克萊曼汀深吸一口氣,起身整理頭發和衣服,以近乎奔赴刑場的心情,扶著扶手下了一個台階。

  然而下一秒,她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一條形同鬼魅的黑影從天而降,仿佛禦風而行一般,視玻璃天窗為無物,輕盈無比地降落在樓梯間的平台上,漆黑的長袍隨之墜地,仿佛夜梟收攏了翅膀。

  漫天星光下,伏地魔仰起頭,對著克萊曼汀,微微眯起眼睛:“來迎接我嗎?沒迷路,真難的。”

  “我……”克萊曼汀下意識地想否定,卻覺得這樣比被誤會更糟。在他承辦的宴會上私自離席,是對他的不尊重。她一時間左右為難,在他的注視中隻想敗退,卻忘了自己還在樓梯上,腳跟因此生生受了一絆,讓她一屁股坐回台階上。

  “嗬——”伏地魔輕笑一聲:“無需激動。”他抬起手,像召喚小動物一樣抖了抖手指:“過來。”

  “主上……”克萊曼汀咬牙照辦。樓梯上有地毯,她沒摔多嚴重,腳步拖遝隻出於慌亂的心態。

  “拿著。”伏地魔脫下旅行鬥篷,丟進她的懷裏,抬腳走在前頭。

  “啊,是!”克萊曼汀手足無措地接住。

  “哦,對了。”他腳下一頓,又回頭問道:“分手順利嗎?”

  “什、什麽?”克萊曼汀腦袋一蒙:“分手?”

  “那就是還沒分。看來給你留一周時間還不夠。又或者——”伏地魔意味深長地說出另一種可能:“你還想嫁進馬爾福家?”

  克萊曼汀愈發一頭霧水,他到底自說自話些什麽?是什麽給了他她該和盧修斯分手的認知?

  “我不確定盧修斯大不大度,但我不是。”伏地魔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畢業了,長大了,還需要我再提醒你幾次?你當初信誓旦旦,如今也選擇以後跟著我,那就盡快和他斷個幹淨。再給你一周時間,夠不夠?”

  “主上——”克萊曼汀硬著頭皮表示:“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她臉上的迷惑與緊張一目了然,伏地魔端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點頭:“我高估了你的聰明勁兒。哦,不,是你低估我了。”

  他邁開長腿,三兩步上到克萊曼汀的高度,以身高優勢,把她整個人完全罩在陰影裏。克萊曼汀打了個寒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數日前那場噩夢的最後一幕。

  “法國,巴黎,七月十日的夜晚,小馬爾梅鬆城堡。”伏地魔放低音量,如同魔鬼在囈語:“你難道覺得我認不出你嗎?”

  視線落在她脖子的白水晶項圈上,他眉毛一挑,隱有些不滿:“說了讓你用紅碧璽給自己做一套首飾,你父親的手藝,你這是落下了?”

  克萊曼汀驚慌地倒退,這次沒有撞上台階,卻被牆壁堵住退路。她垂死掙紮地故作不解:“您、您說什麽呢?我不,不明白……”

  “行了。裝睡無傷大雅,裝糊塗何必呢?”伏地魔從衣兜裏取出一隻懷表,在底部一抹,轉出一塊透明圓片,舉到眼前比了一下:“親手做的小玩意,能看破魔法偽裝,比盧修斯的手杖好用。打從偏好泄露起,無數金發女郎有意無意地在我麵前轉悠,我總要保持警惕。”

  “不可能!”克萊曼汀立即否認:“我沒有偽裝,那也是我的本來麵目!”

  “承認了啊。”伏地魔滿意地點點頭。

  克萊曼汀拔高音調:“您詐我?”

  “沒有,我本來就很確定。”

  “可我沒有偽裝……”

  “是,你沒有自己偽裝,但自然偽裝了你。你的另一副模樣,是血統賦予你的,不是嗎?”伏地魔屈指敲了敲她的榆木腦袋:“特殊魔法血統的強弱受月相影響。你那副模樣,若我所料不爽,會隨滿月出現。既然你兼有兩副,那必要分出一主一次,一真一偽。”

  求知欲暫時壓過其他情緒,克萊曼汀忍不住向他追問:“我用另一副模樣,您說是我是偽裝,說明它是次是偽?”

  “隻是相對而言,畢竟雖然血統覺醒,你卻依舊屬於人類。血統因為月相對你造成改變,讓你暫時向祖先看齊,這也可以算一種偽裝,但終究不能長久保持。”

  “怎麽不能長久?我堅持過半個月呢!”

  “那不是還不到一個月?度過一次滿月到滿月,你就知道為何不能了。”

  克萊曼汀霎時間無言以對。其實她隻是下意識地回了嘴,她自己的血統她會不清楚?早在十七歲血統覺醒之初,她已有所感應,長期使用另一副模樣會對她造成一些不可估量的影響。

  “我記得,三年前,我們談論過你的血統。”伏地魔用手指卷起她的一綹頭發:“我曾判斷你是主種,你說奧利凡德認為你是亞種,事實證明是他對的。你變化一次,我再看一看。不可否認,另一副模樣的你更討喜,你的血統做了正確決定。”

  “啊,主上——”克萊曼汀有些抵觸,那副模樣代表的夜晚實在讓她不堪回首:“這裏……還是不要吧?您還得出席宴會呢!”

  “那又如何?你變完直接跟我走,我有的是時間觀察。”

  “可、可那樣去見人……”

  “你怕在人前泄露?你果然另有謀算。”伏地魔眉心一擰,麵色忽然變冷了:“怎麽,打算用兩副外表促成兩個身份,籠絡兩個男人?野心不小啊!”

  “主上?我不是……”

  “是嗎?那你之前為什麽自稱姓馬爾福?我配合你,是想看你玩什麽把戲,當然,我還是小瞧了你的膽量。”

  “我沒有……”克萊曼汀張口,徒勞地否認著,想表示隻是一時興起,想辯解為受請帖局限,但和伏地魔的猜測比起來,皆顯得蒼白無力。派瑞特斯摻和的那一腳,把她推入一種尷尬境地,令她進退維穀,無法坦白也無法撒謊——坦白隻會讓伏地魔惱羞成怒,撒謊卻絕非易事,她腦中空空,已經編不出說辭。

  “夠了。”伏地魔倏忽退開,寬大的袖子一甩:“我不是古代領主,需要你在嫁人前獻祭你的童貞,即便你是自願的;我也不介意女人使心作幸,但玫瑰送上門,斷無收走一理。我再給你一周時間。”

  他抽去自己的旅行鬥篷,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克萊曼汀愣愣地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猛地雙腿一軟,沿牆委頓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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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