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7 塵埃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3      字數:8218
  對於圓,人們要麽看做完美與完整,要麽解讀為循環與輪回。世界若是圓,有些相遇仿佛命中注定;思維若是圓,很多念頭終將融為一體。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影,克萊曼汀在心裏默默總結——夢境是腦中世界,所以分開的夢像難免要重新聚攏。

  “主上……”她無奈地咬了咬嘴唇:“又見了。”

  “嗯。”黑魔王停下腳步,隨意應了一聲。

  克萊曼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本來在自己的夢中,她作為主宰,完全可以肆意妄為,就算夢境變化不總受意識控製,她也不必束手束腳。然而麵對黑魔王,即便他還沒變得麵目猙獰,甚至仍稱得上是賞心悅目,她也完全無法放鬆自如。不過她對自己的心態並不覺得奇怪,不久以後整個英國魔法界尚且會對他聞名色變,眼下她沒再抱頭逃跑已經是勇敢了。

  “長夜漫漫,我們這麽麵麵相對也是無聊——”黑魔王打量著克萊曼汀,目光極其從容地掃過她被白色真絲裹住的妙曼身形:“不如你說說看,你為什麽不止一次夢到我。我想,我不必替盧修斯擔心他女朋友的忠貞。”

  “當然和那沒關係!”克萊曼汀慢慢垂下眼簾:“夢不都是這樣——白日有意無意的想法,到夜裏被夢境具體化,加以誇張甚至怪誕的演繹。”

  “總之還是和我有關。”

  “……是。上次,我從約瑟芬皇後聯想到了您,因為我認識和知道的人中,堪比拿破侖一世的隻有您了。這次……我不確定,可能是我睡前心懷疑問,想從夢中得到一定啟示。”

  “夢中啟示?那恐怕隻有神明能給你。”黑魔王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先夢見我為王,又夢見我如神,你這奉承倒是渾然天成!”

  “我沒有!”克萊曼汀立即反駁:“就算奉承您,我對著個夢中自己虛構的您有什麽用?”

  黑魔王沒有糾正她的說法:“那你便說說看,什麽樣的疑問,讓你到入睡都耿耿於懷?”

  “我在想——”克萊曼汀斟酌著詞句——她無疑不敢實話實說,她跟黑魔王的關係不比和盧修斯,在後者麵前,如她血脈剛覺醒那會兒情緒動蕩,坦露夢到另一種人生沒多大隱患,盧修斯會幫她保密;但對上黑魔王,她不能向他展現絲毫自己的特異之處:“每當人們碰上不順心的事,或者遭遇失敗時,總寄希望於重來一次。我不清楚,這樣的嚐試有沒有用,會不會一遍遍的重複,結果都是徒勞。”

  “這取決於嚐試的對象。”黑魔王隨口就答:“你對它產生的影響力越大,改變結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像朝垃圾桶裏扔紙團這種小事——紙團在你手中,距離由你決定,一次不中不等於次次不中;但若放大到整個世界,就算無限輪回耗盡靈魂,你也難以顛覆它哪怕一角。”

  克萊曼汀輕輕搖頭:“不必,不必世界這麽大,僅到……個人的人生這種程度,會如何?”

  “人生?這可是個複雜的話題。”黑魔王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但這對克萊曼汀毫無啟發,她不得不把自己放入語境:“主上,假如——我是說,假如——有神明垂憐我,在我彌留之際,把我的生命沙漏倒轉,使我得以重返青春,您認為,我能因此獲得一次完全嶄新的人生嗎?”

  “想知道?”黑魔王嘴角笑意加深,甚至帶上幾絲惡劣意味,可惜心虛得低眉順眼的克萊曼汀未能覺察。

  “嗯,想。”

  “如你所願——”

  他身影倏忽變淡,如鬼魅的輕煙一般從原地消失,眨眼間又出現在克萊曼汀身側:“你所處的和已然度過的人生,你必將再一次並繼續無數次地經曆。”

  “主、主上!”剛注意到黑魔王沒了蹤跡,克萊曼汀便被耳畔低沉的聲音嚇了一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醒悟他還換成了德語。黑魔王的德語雖不如比英語地道,但聽上去也別有一番特別韻味。

  “聽著——”黑魔王的身影忽遠忽近,聲音像一張網般將她罩住:“這樣的人生,不僅毫無新意,而且每一種傷痛、每一份樂趣、每一個想法和每一聲歎息以及所有不可言說的大小之物都必將回歸於你,且按照相同的順序與因果——”

  對聲音的新奇一過,理解力和聽力同步,克萊曼汀的瞳孔一縮,恐慌攫住她全部心神,因為黑魔王描述的情形,幾乎比前世遭遇更可怕——甚於噩夢的當然是噩夢一遍遍地重複。

  如同暗極生光無中生有,兩人所處的空間飄起漫天灰色光點,不斷流射變化分分合合,組成事物卻又無情分解,黑魔王在這樣的背景下自半空落地:“這虛空的黑暗和這黑暗的光亮一樣,這一秒鍾和下個瞬間一樣,你——和我——也一樣。”

  “存在的永恒沙漏被不停翻轉——”他接住一個光點,慢慢攏於手掌心:“而你之於它,不過是萬千塵埃中微小的一粒罷了。”

  再看向臉色蒼白的克萊曼汀,他的語氣反而變得漫不經心,語言也切回英語:“我這樣說,你是要咬牙切齒,罵我是口出狂言的魔靈,還是感恩戴德,敬我如金口玉言的神明?”

  “我、我……”克萊曼汀怔怔地捂住心口後退了一步。

  “你應該這麽講——”黑魔王換成德語為她示範:“‘你是一位神明!我從未聽過比這更神聖的話語了!’”

  “不!我不要!”克萊曼汀把臉埋進手掌,好似這樣就能逃避現實:“我不要這樣的啟示!我不要一次又一次一成不變的重複!請您收回您說的話!”

  黑魔王無動於衷地質問:“不要重複,那你如何能確定,你的前世經曆確實曾切實發生,你的今生仍然在同樣的時空?”

  “住口!住口!啊!”克萊曼汀失控地尖叫一聲,蹲下身抱住膝蓋縮成一團。

  “女孩子!”黑魔王不耐煩地輕嗤。又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上回在他的莊園,夜裏迷個路都能把自己駭哭的人不也正是眼前這個?既然不是偶然也不是她故意,約莫本性如此,也許他該對她稍微寬容一點。

  這麽想著,他伸出手,探向她的頭頂。納吉尼渾身無毛還會貪戀他的撫摸,一樣對待克萊曼汀,大致也算一種不太為難雙方的安慰?

  然而他的手撈了一個空。克萊曼汀整個人如同氣泡似的,在他碰觸到的前一秒驟然破碎,瞬間就不知了去向。

  他平靜地收回手,睥睨下方任意一個浮動的灰色光點,似乎將它看做克萊曼汀的塵埃化身:“凡事有一則二,那麽相信重生,定避不開永恒循環的信仰——這可真夠癡傻!”

  光點飄飄悠悠,融入到其他灰色光點中,很快便和同類泯然無別,他冷漠地轉身,似在自言自語,也似傲然宣告:“人生如困局,死亡即敗北,重生不過是在重複折磨,隻有超越死亡獲得永生,才能破局而出。這道理,可惜碌碌群氓皆不明白!”

  他話音一落,萬千光點朝他聚攏,宛若爭相為他拚出裘袍,擁簇他登上混沌王座。灰光轉濃,凝成黑暗,下一秒鍾,床上仰臥而眠的人迅速赤腳跳下地,抓住枕頭下的魔杖無聲炸開窗戶,一雙紅光漸起的利眼冷酷地投往室外:“誰?”

  回應他的隻有冷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的尖促哨聲。

  黑魔王沒有放下手中的魔杖,隻站直身子,將眉頭一皺。他僅是依稀感到附近似有不速之客,但從視覺到聽覺都無法落實這一點,反而紛紛指向錯覺。唯一似是而非的證據,則是剛剛那場連通兩個既無親密關係又相距甚遠的人的夢境。這可不是普通魔法能實現的。

  在湧入室內的冷空氣中冷靜了片刻,黑魔王終於緩緩地垂手,用一個複原咒修好窗戶,原路返回餘溫未散的被窩。不過這次他沒有繼續做夢,因為他根本無法再次入睡,細密的痛感又在腦殼裏覷到機會興風作浪。

  耐著性子閉目片刻,發現自己仍無困意,他幹脆擁被坐起,取來床頭櫃上倒扣的一本封麵印有一位留著大胡子、典型日耳曼長相的男人的書。他瀏覽了幾頁,忽又朝前翻動,停在第四卷題頭為“最大的重量”一節,緊接著便是如神話傳奇般的開場:“正如在某個白天或夜晚,一隻魔靈尾隨你進入你最孤獨的孤獨中並告訴你……”他看得眉毛微揚,原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適用於他?兩副所思所夢湊到一起,說不定還真是個巧合了。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溜進臥室,閱讀中的黑魔王如有所覺,合上書披衣走到窗台前,拉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日暖舒緩了頭疼,他麵色緩和下來,回想到夢中所見,不由挑了挑嘴角。

  從少年讀書到青年遊學,他接觸的女性一直不多,最終出於各種原因保持一定聯係的,多是群體中的個例,比如桀驁好鬥的貝拉特裏克斯·布萊克,比如遊戲紅塵的米妮安·奧德麗·德·普瓦圖,即他所頂替的亞曆山大·普瓦圖的表姑和教母。至於像克萊曼汀這樣,多愁善感又無病呻吟,一驚一乍又小題大做,大概才是性別下的正常狀態,至少符合她十六七歲的年齡。拿他如今的眼光去看,倒也有些可笑的趣味。

  清風拂過黑魔王微卷的黑發,也捎來不知何處的零碎人語:“……父親,我都好,就睡了一覺……嗯,最晚宴會上喝多了,就近在她家借宿一宿……是她前夫的莊園,正好在巴黎的西郊……我知道女爵風評不好,我隻住一晚上,什麽都沒發生……好好好,聽你的,父親,我馬上回家……”

  黑魔王若有所思,果然一會兒便見一輛黑色轎車低調地從正門駛出。捕捉到輕微響動,他朝斜下方看去,再次毫不意外地發現,衣衫不整的普瓦圖女爵正一臉不舍地目送轎車將那個俊俏斯文的黑發青年帶走。

  普瓦圖女爵很快也注意到他,眼中的癡迷之色更重,把人走茶涼的青年拋到腦後。她刻意地攏了一把漂染得金光燦燦的長發,朝他討好地眨眨眼:“早啊,我親愛的亞曆克斯!”

  “嗯。”黑魔王隻敷衍地應了個鼻音,轉手就“嘭”的一聲緊閉窗扇。

  室內的壁爐沒生火,不比外麵溫暖多少,但他也不在意,洗漱完隻隨意套了一件外袍。等他在書房坐定,房門剛好被敲響,一個帶著白手套端著托盤的青年在得到他的許可後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主上——”他恭恭敬敬地問候:“早上好,希望您休息得不錯!這是您的早餐和英法兩國今天的報紙。”

  黑魔王呷一口黑咖啡,抽出《預言家日報》先看,又一心兩用地詢問:“女爵那邊沒出什麽亂子吧,帕德裏克?”

  “大的亂子當然沒出……”帕德裏克·派瑞特斯一邊琢磨著他的神色一邊答道:“就是她仗著我們給她提供魔藥和魔咒,越來越不知節製,昨晚她騙住的人,可是參議院議長的侄子!”

  “是有些魯莽。”黑魔王微微頷首:“參議院跟德斯坦關係好,地位得到鞏固,手中握有實權,要真暴露了,她那點徒有其表的爵位頭銜根本救不了她。”

  “還會連累我們!”派瑞特斯憤憤地抱怨。

  這回黑魔王不置可否:“你的遺忘咒用好就行了。”

  “是——”派瑞特斯及時刹住這個話題,縱然心中對普瓦圖女爵充滿厭惡和輕蔑,也不敢繼續在他麵前表露。對魔法自負如黑魔王,除了惑眾造勢的需要,其實從未把麻瓜帶來的威脅和麻煩放在眼裏。

  見黑魔王把報紙丟開,臉上表情沒多大變化,他又試探地問道:“主上您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還行。”

  “是納吉尼醒來陪您了嗎?”

  “若是它也藏不住。不是所有寵物都需要冬眠。”

  派瑞特斯還欲追問,黑魔王已揮手趕人:“一刻鍾後來收拾。”

  “是,主上!”派瑞特斯隻得不情不願地遵命。

  等服務完黑魔王的早餐,派瑞特斯回到樓下分給他住的客房,朝壁爐裏投了把飛路粉,探頭進去喊道:“柯蒂斯·諾特!”

  他退出壁爐後沒多久,對方有了回應,一個頂著棕色半長頭發、蓄了一小撮胡須的男性頭顱出現在綠色火焰中:“帕德裏克!感謝梅林——你終於聯係我了!今天可以了嗎?”

  “不知托哪門子寵物的福,主上今早起來心情不壞,看完英國的報紙連眉頭都沒皺。”派瑞特斯煞有介事地繃著臉:“不過我得再次聲明——趁主上心情好來匯報任務這種投機取巧的行為,我一點也瞧不上,僅僅幫你這一回。你的腦子隻該用來做事,而不是跟主上耍小聰明!”

  “不敢,不敢!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諾特連連保證:“你的人情,我記下了!你、你快打開權限,讓我過去述職!”

  是過來找罰吧——派瑞特斯腹誹著,麵上卻紋絲不顯,朝爐門揮動過魔杖便退到一旁。接著不到一分鍾,瘦高微馱、年逾三十的柯蒂斯·諾特走出壁爐。他看向派瑞特斯,見對方示意黑魔王的房間在樓上,他先縮了下肩膀,使勁吞咽著唾沫,才扭動門把手出發。

  諾特拜訪的申請沒被拒絕,他且喜且憂,慢慢挪進屋,還沒來得及張嘴問候,就被一疊報紙劈頭蓋臉地砸了個正著。

  “總算有膽子來了?”黑魔王臉色陰沉地往椅背上一靠。

  “主上——”諾特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砸到柔軟的地毯上都擲地有聲:“屬下、屬下很抱歉……”

  “抱歉?抱歉就夠了?年前形勢一片大好,輿論走向一如計劃,然後你接手了——看看你的表現!快兩個月了,報紙裏全是些粉飾太平的廢話,雞毛蒜皮的小事,該你揭露的事件沒一則報道提到!民眾淺薄健忘,再這麽拖下去,不僅計劃後繼無力,還難免會前功盡棄!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居然不如小你十歲的盧修斯辦事得力!”

  “是、是,主上,屬下無能,不敢、不敢攀比盧修斯……”

  “蠢貨!廢物!”諾特的自白讓黑魔王怒形於色。他取出魔杖,對準人便念:“鑽心剜骨!”

  “啊啊啊!”諾特在紅光中蜷縮如蝦米,渾身抖如篩糠,眼淚鼻涕糊上報紙和地毯。紅光散去,熾刀絞割靈魂一般的疼痛暫退,他還沒來得及喘一口完整的氣,又一片紅光射中他的胸口。

  第二道鑽心咒持續了近一分鍾,黑魔王才收手,起身走向諾特,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你辦事不利,我懲罰了你,你可有怨言?”

  “沒有!沒有,主上!”諾特勉強重新爬起,用袖子抹了臉,蠕動到他腳邊,雙手捧起衣擺的一角虔誠地吻了吻:“是我有錯,主上處罰,是我、是我罪有應得!主上不繼續罰我,是主上仁慈……”

  “你明白就好。”黑魔王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你之所以舉步維艱,是魔法部阻力太大。哈德羅·明徹姆是個強硬派,對我們集團不算友好,難免利用職權向各大報社加壓。如你所言,我有仁慈,所以——”他用魔杖壓了壓諾特的右肩:“我賜予你機會,再寬限一個月,讓你將功補過。”

  “謝主上!謝主上!”諾特感激涕零地不住道謝。

  “那你想好接下來怎麽做了嗎?”

  “……我,這個……”

  “我剛才氣急了罵你還真不是冤枉你。”黑魔王不滿地拂袖,轉身坐回到書桌前,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文件袋丟到他麵前:“看看吧。”

  “是,是,主上!”諾特縮手縮腳地打開,抽出一疊不厚的文件,第一頁上貼著一張照片,讓他有幾分眼熟;再一看旁邊的名字,他立即想起了這號人:“主上,這哈瑞斯·斯文頓,不是在他的麻瓜妻子死後浪子回頭了嗎?還去霍格沃茨當了半年老師,為您引見了一名漂亮、啊不,一名優秀的女學生。哦,他繼承家業的手續,是老賽爾溫帶著他剛畢業的兒子科諾普斯負責代辦的。這……難道有什麽問題?”

  “你直接看第三頁。”

  “是……什麽!這家夥居然還有個女兒?這幾年沒聽說有斯文頓入學啊。”

  “自己看。”

  “哦、哦,是了,他女兒心髒不好,沒辦法來上學,換了新的心髒,一直吃什麽抗排異藥物還不夠,不到五年又要衰竭了,現在躺在麻瓜醫院裏下不了病床。”

  諾特小心地詢問黑魔王:“主上,我注意到了,斯文頓女兒病情惡化的時間,和主動找向我們求助的日期,前後相差不出一月。他希望我們幫他重新繼承家產,特別是古靈閣的金庫,這是不是證明了,他從開始就圖謀不軌,想用加隆西可救他那個病秧子女兒?”

  “你倒還不算無可救藥。”黑魔王總算給出一點認可。

  “可是主上,麻瓜治心髒問題,我雖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很花錢。他要是兌換大筆英鎊又用途不明,我們怎麽過了快一年才著手調查他?他就算是老奧羅,手段還能逆天了?”

  “看下一頁——”

  “是!”

  諾特依言照辦,隨即恍然大悟。原來直到斯文頓那個隨母姓的女兒被查出,他瞞天過海媚上欺下的密謀才緊跟著暴露。抓賊的警察比賊難抓,斯文頓始終都很謹慎,從不在其他巫師麵前展現他對英鎊的需求。為此,他已視他曾經的奧羅操守為無物——二十四年前一場巫師金幣走私案破獲時,斯文頓正好在傲羅辦公室主任的任期內。不管當時是無意還是有心,他學到了那個破解妖精加持在金銀銅硬幣上起保護作用的魔法的禁咒;到二十四年後的今天,他完全可以掩人耳目地直接提取加隆和西可,再融掉標記,出售給麻瓜,所得英鎊甚至比在古靈閣兌換還可觀。

  “貴金屬不可再生,是巫師迄今為止唯一的流通幣種。他把金銀往外倒賣,往大了說,就是意圖動搖魔法界的經濟基底,足可做殺一儆百的典型。”黑魔王直接幫自己腦袋不怎麽靈光的屬下點明要害。

  “對啊!這件事要是揭露出來,不僅魔法部插不了手,連古靈閣的妖精也要聲援。就是、就是……”諾特的聲音漸低:“即便讓斯文頓最終千夫所指,也跟我們的目標不太相符吧?他也是斯萊特林學院出身,會不會給學院還有偉大的薩拉查·斯萊特林抹黑?”

  “斯萊特林學院的教育助他當上奧羅,成為主任;如今他欺詐投機,難道還能扭頭怪當初沒被教好?腐化墮落巫師的原因,你隻管朝麻瓜身上推。麻瓜金融犯罪的案例不勝枚舉,你隨便找幾個危言聳聽的一並發布,橫向對比下,民眾自然會自作聰明地順勢想到,誰才是將他引入歧途的罪魁禍首。”

  “我明白了!”諾特眼睛一亮,找回幾分信心:“斯文頓一曝光,我再讓幾家好拿捏的小報社推波助瀾,把之前我們準備的東西散出去;等輿論形成,《預言家日報》再回避,肯定有信譽受損的風險,隻能頂住魔法部的壓力跟風發言。如此一來,計劃撥回正軌,就能及時止損,然後更進一步!”

  “不錯。”黑魔王點了點頭:“起來吧。”

  手忙腳亂地把地毯和自己收拾幹淨,諾特才站起身,朝黑魔王保證:“謝主上指點!這回我一定完成任務!”

  “拿上資料走吧。”

  “主上放心,您明天一早就能看見成效了!”

  “好。”

  一出房間,諾特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擦額頭,雖然汗水方才已經一同被清理掉。他在樓梯間遇到派瑞特斯,立即一個笑臉迎上去:“帕德裏克,我得再謝謝你!要不是你幫我挑了個好日子,我恐怕都不能活著出主上的書房!”

  派瑞特斯嚴肅地搖頭:“主上豈會受那點小情緒影響?是你的任務還有挽救的餘地。”

  “對,主上剛指點過我,我再無能,聽話照辦還不會?哎,不跟你多說了,我趕時間!”諾特拍拍手裏的文件袋:“我可是在主上跟前打過包票,要讓這事明天就上報紙呢!”

  “那你去忙。”派瑞特斯彬彬有禮地致意:“預祝你接下來一切順利!”

  “多謝!多謝!”諾特鬥誌昂揚地經壁爐離開。

  派瑞特斯在他身後露出微笑,當然他認為,這是自己在替主上高興。如今能讓黑魔王暫且開懷一笑的事,無疑唯有食死徒事業前景一片大好。隻要黑魔王麵露愉悅,他自然笑得發自內心。

  然而派瑞特斯沒能高興多久。等到黑魔王經由他傳達指令,要求在準食死徒考察名單上添加一個“克萊曼汀·卡羅”時,他的心情就像外麵忽然暗下來的天色一般,濃雲密布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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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明:

  *作者君又手癢改文案了;

  1.瓦萊裏·吉斯卡爾·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1974年到1981年任法國總統,坊間名氣源於他撰寫的曝光他與戴安娜王妃私情的小說《王妃與總統》;

  2.哈羅德·明徹姆 (Harold Minchum),1975年到1980年任英國魔法部部長;

  3.文中黑魔王讀的是德國哲學家尼采的《快樂的科學》,他向女主轉述的話出自卷四第341節“最大的重量”,文中引用為作者君自譯,應需稍作改動,且把“Daimon”譯成“魔靈”,側重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含義,即人與神間傳遞消息的精神體。再放黃明嘉譯版供大家感受(比著黃譯版,私以為自譯更逐字逐句地貼合德文表達習慣,但也相對機械不夠優美),就兩段——

  最重的分量。——假如惡魔在某一天或某個夜晚闖入你最難耐的孤寂中,並對你說:“你現在和過去的生活,就是你今後的生活。它將周而複始,不斷重複,絕無新意,你生活中的每種痛苦、歡樂、思想、歎息,以及一切大大小小、無可言說的事情皆會在你身上重視(重現?),會以同樣的順序降臨,同樣會出現此刻樹叢中的蜘蛛和月光,同樣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時刻和我這樣的惡魔。存在的永恒沙漏將不停地轉動,你在沙漏中,隻不過是一粒塵土罷了!”你聽了這惡魔的話,是否會癱倒在地呢?你是否會咬牙切齒,詛咒這個口出狂言的惡魔呢?

  你在以前或許經曆過這樣的時刻,那時你回答惡魔說:“你是神明,我從未聽見過比這更神聖的話呢!”倘若這想法壓倒了你,惡魔就會改變你,說不定會把你碾得粉碎。“你是否還要這樣回答,並且,一直這樣回答呢?”這是人人必須回答的問題,也是你行為的著重點!或者,你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人生,均寧願安於現狀、放棄一切追求?

  ——魔靈的話簡直是對重生者最大的惡意了,作者君覺得很有意思,借黑魔王之口“逗逗”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