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2 原諒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3      字數:5203
  克萊曼汀一時思緒萬千,沒了繼續讀新聞的心情,索性把報紙折起來放到一邊。再一抬頭才發現,今日的信差正安靜地立在書桌一角,不驕不躁得簡直像是換了隻貓頭鷹。她試探地喊了一聲:“赫爾墨斯?”

  貓頭鷹滴溜溜地叫了幾聲,克萊曼汀聽得一愣,原來確實不是之前那隻了。

  這無疑是盧修斯的手筆。她忘了自己有沒有明確地告訴過他,她可以和動物交流,不過想來也瞞不住,特別是在他對他們的精靈祖先華爾特比她還熟悉的情況下。那麽他換一隻外表一模一樣的貓頭鷹過來,未必打算是要瞞天過海,讓她看著眼熟才最關鍵,這樣就不會有隻模樣陌生的貓頭鷹天天在她眼前晃,提醒她發生過什麽。

  “出去玩吧!”克萊曼汀打開窗戶,招呼著那隻貓頭鷹。貓頭鷹道了一聲謝,閃著翅膀慢慢飛走,果然沒有鳥類是不喜歡戶外的。

  早上送走了信差,午後卻有客上門。克萊曼汀透過陣法看向門外,先為這一對搭配小吃了一驚。莉莉·伊萬斯,和昨天才被盧修斯提醒過的海洛伊絲·布理士威克斯。她們兩個是怎麽湊到一起的呢?

  答案很快由伊萬斯揭曉了。克萊曼汀一把門打開,她就熱情地撲了上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接著為她介紹身後的人:“克萊爾,這是海洛伊絲!哦,你肯定也認識她,你們一個學院嘛!我得好好謝謝她,有她幫我打掩護,來找你就方便多了!你可算回來了!”

  “談不上認識。”克萊曼汀扶著她的腰,一句話講清兩人關係,才扭頭向布理士威克斯頷首致意:“幸會,布理士威克斯小姐。”

  “叫我海洛伊絲吧,如果我也有幸稱呼你克萊曼汀。”布理士威克斯回以一笑。

  “也好。”克萊曼汀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多計較。她手臂輕輕一帶,把伊萬斯引進門:“謝謝你帶莉莉來,海洛伊絲。”

  這話這動作都有送客的意思,布理士威克斯顯然也理解了,但卻依然站著沒動:“能懇請你讓我進屋一敘嗎?我其實也正是來找你的。”

  克萊曼汀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讓開路:“請進吧!”

  “誒?你們要談事情啊?”伊萬斯左右打量兩人:“我回避一下吧?克萊爾,我去臥室還是訓別的房間?”

  “你隨意。”克萊曼汀不做要求。

  “其實你不用刻意回避,莉莉。”布理士威克斯一臉坦然:“我想和克萊曼汀聊的東西並非見不得人,你旁聽也無妨。”

  於是伊萬斯不糾結了,跟著她們坐到沙發上。克萊曼汀無聲一哂,真不清楚布理士威克斯的底氣何來。她要和她談什麽,她多少有些預感。和小巴蒂·克勞奇同流合汙過,還敢光明正大地找上門來,真不知這人的臉皮有多厚。

  不過她沒有先開口,而是伸手敲敲茶幾,給艾米一個信號。未幾一壺茶三個茶杯出現在桌麵,克萊曼汀為兩人和自己一一滿上,倒也不像在故意冷落她。

  “我最主要的目標,是求得你的原諒,克萊曼汀。”布理士威克斯緩緩道來:“你擁有一位馬爾福做男朋友,我做過什麽,誰指示我的,想必他已經幫你調查分析得一清二楚。”

  “不錯。”克萊曼汀承認道。昨天盧修斯點破兩人的名字之後,還將小克勞奇的分工也推測出來,比如在托維爾會炸鍋,根本原因是和她同寢室的布理士威克斯對她的化妝品動了手腳。

  然而,克萊曼汀也隻是承認而已:“你憑什麽要求我原諒你?”

  “如果我說,我確定這次事件中,你不會受到實質性傷害,這才和克勞奇合作,你一定覺得我在狡辯。”布理士威克斯依然答得很穩:“可它確實是最直接的原因。但為了表示誠意,我願意把我協助克勞奇的根本緣由告訴你。”

  “好吧。”克萊曼汀往沙發上一靠:“你說。”

  布理士威克斯深吸一口氣:“先引個題——知道我剛剛為什麽特意請求讓我們互稱教名嗎?因為布理士威克斯不是我真正的姓氏。”

  “什麽意思?”克萊曼汀微微皺眉。

  “我不姓布理士威克斯。事實上,這個姓氏在英國魔法界已經後繼無人了。它們家族最後的成員瑪蒂娜·布理士威克斯,是娶了米莎比諾亞·布萊克的金博·布理士威克斯的曾孫女,也是我父親的第一任妻子。”

  “但不是你的母親?”

  “不是,我的母親嫁給父親時,他剛鰥居滿一年,膝下沒有一兒半女。我至今都是父親唯一的孩子。”

  “既然你父親已經再婚,你和他前妻也無血緣,那你姓布理士威克斯做什麽?”

  布理士威克斯——或者現在隻能暫時稱呼為海洛伊絲——輕輕歎了口氣:“不隻我姓布理士威克斯,我母親也姓它,甚至每次出現在外人麵前,都必須變成瑪蒂娜的模樣。”

  “哦?”克萊曼汀饒有興趣地挑挑眉:“這裏頭怕是有個複雜的故事吧。”

  “既然都開了頭,肯定會講清楚。”海洛伊絲潤了潤唇繼續說道:“這麽做的根源,在我父親身上。這也是他的決定。他不是英國人,而是來自海峽另一邊的德國。我父母親舉家遷移,真正動機是為避難。”

  “你父親姓什麽?”

  “他如今的假姓氏我就不提了。他,或者說我們一家,真正的姓氏是舍恩菲爾德(Sfeld)。”

  “舍恩菲爾德?薩克森貴族?”克萊曼汀著實驚訝了:“我雖然對德國魔法界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這個姓氏的分量。它可是二戰後碩果僅存的貴族之一,至今魔法部政要中依然有它的地位。那為何你們這一支會淪落到避難這個地步?”

  “德國魔法部的那位舍恩菲爾德,是我堂哥。”海洛伊絲解釋道:“我父親和他父親一母同胞,但我父親排行第二,沒有資格繼承爵位。”

  和英國情況不一樣,歐洲大陸上,諸如德法大多國家,經過戰爭和革命後,王室已經不複存在,也就沒有了頒發和承認貴族身份的機構,同時祖上榮膺的頭銜,所對應的權力也喪失,變得徒有其表,因此有些並入名字中,有些幹脆被完全放棄。然而世襲貴族體製畢竟存在了上千年,逐漸發展出相對固定的上流社會圈層,在這個群體中,貴族身份仍然具有一定象征意義,仍然按照舊時傳統繼續代代相傳,以一種近乎頑固的態度,守護著家族昔日的榮光。這一點,在保守到和人類整體文明發展幾近脫節的魔法界尤其明顯。

  不過海洛伊絲還知道,在德國,鑒於不管麻瓜還是巫師,對貴族普遍印象不佳,這層身份再大加宣揚也不是加分項。所以她堂哥選擇從政,等於默認放棄了頭銜,把繼承資格留給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被生出來的堂弟。但是在上一代,情況卻有不同,她的大伯沒什麽政治追求,隻願當個富貴閑人,需要爵位錦上添花。於是那顆或許為家族也或許為個人的野心,在她父親體內蘇醒。恰逢時局紛亂,捷徑就在腳下,他便義無反顧地,堵上了全部身家。

  這些秘辛不便多說,海洛伊絲跳過此節,直接講起她父親的失敗投資,卻也護短地稍微做了點美化:“青壯年的男性們,總有建功立業的雄心,一個人物的崛起,讓我父親發現了契機。這個人就是蓋勒特·格林德沃。”

  這個名字一出,克萊曼汀自發就把海洛伊絲前後的表述串上,隻需在“追隨格林德沃”和“夫妻舉家避難”中間,再添上“格林德沃戰敗,追隨者被清算”一節。她想了想,也肯定道:“遠離歐洲大陸的英國,確實是個安全清淨地,且沒有背井離鄉太遠,不至於在完全陌生的人文環境中掙紮適應。”

  “確實有此考量。”海洛伊絲讚許道:“我父親的前妻,瑪蒂娜·布理士威克斯,是隻身嫁去德國的,等到歐洲大陸一亂,海峽兩岸之間傳遞消息變得滯後又錯雜,她病逝的事沒能及時傳回英國。後來,我父親就利用這個漏洞,在大伯一家的資助斡旋下,將瑪蒂娜的去世公證為離異,由我母親用變形咒假扮成她,他本人則改名換姓,成了’瑪蒂娜’的二婚對象,以入贅的名義一同返回英國。相應地,出生在英國的我,從小到大也隻能姓布理士威克斯。”

  “姓氏這一回事,你算是講完了。”聽完故事的克萊曼汀回歸正題:“你是打算用你父母的遭遇在我這兒博取同情心?可惜我看不出格林德沃團夥餘孽哪裏值得同情。”

  “我確實有博取同情心的想法,但不是用舊年的那段曆史,而是用如今的異客思鄉。”海洛伊絲麵露幾分悵惘:“這幾十年來,我父母為防身份被外人勘破,時刻小心扮演好應有的角色,更極少和魔法部打交道,也從未申請過出國離境,因此再沒能踏上故土。按說從我的出生地來看,英國才算是我的故鄉,我也本不該懂思鄉之情為何物。但我聽著父親的歎息,看著母親的眼淚長大,竟也慢慢地感同身受了。這一次,克勞奇找我幫忙,給了我,或者說我們一家,一樣無法拒絕的報酬——他的父親是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在國際魔法合作司中也很有人脈,隻要他能讓他父親點頭,我們一家就會夙願得償。近來德國局勢穩定,舊事也都基本能翻篇,反而是英國不大太平,我們在這個時候離開,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小克勞奇怎麽知道你急需什麽樣的報酬?”

  “……我父親編造的身份並非完美無缺。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 ,他一查戶籍就發現了。”

  “克勞奇父子關係是出了名的不好,你就不怕小克勞奇無法兌現承諾?”

  “他們父子關係是不好,但小克勞奇有一位深愛他母親的父親,還有一位深愛著他的母親。就算感情不能傳遞,若能狠下心加以利用,他便能在老克勞奇那兒予取予求。”

  克萊曼汀打量著渾身上下已經變得輕鬆的海洛伊絲:“那我該恭喜你一聲?”

  “謝謝!”海洛伊絲也不深究她有幾分真心:“我已經辦好了提前畢業的手續,明天就做火車離校,最遲下周一下午,我就能站在德意誌的土地上,和大伯一家團聚。”

  “還真是不耽擱!”克萊曼汀用手指隨意敲了敲膝蓋:“說真的,你講了這麽多,我完全看不出你向我尋求原諒的必要性在哪兒。隔著海峽,又是德國,馬爾福鞭長莫及,你還在擔心什麽?”

  “和馬爾福沒有關係。”海洛伊絲盯著她回答:“和你有關係。”

  “和我?”

  “對。更確切地說來,是和你的姓氏。你知道,我指的不是卡羅。”

  “我活了十幾年——”也許該說活了兩輩子,克萊曼汀默默腹誹道:“倒還真不清楚,我的姓氏特殊在哪裏。”

  海洛伊絲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才取出一張紙條展開給她看:“你見過這個標記嗎?”紙上勾勒著一個圖案——一彎兩端相接外圍成圓的鉤月,中間嵌著一片卵形裂片樹葉。

  “有些眼熟……”克萊曼汀皺起眉頭:“但又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如果是這樣,就當我沒說。”海洛伊絲刷刷收起紙條:“你毫不知情,總歸有理由。我也隻是剛從大伯那兒聽說,而且僅僅淺顯地了解,還是不在無知時貿然犯錯了。”

  克萊曼汀頓時頗是無語:“你還真謹慎!”

  “總之,你也別管我的初衷是什麽,我就是來請求你的原諒的。”

  “這話多無賴——我不原諒你又如何?”

  “那隻能行賄了。”海洛伊絲一邊自我調侃,一邊取出一隻拳頭大小的首飾盒,鄭重地放到克萊曼汀麵前:“請收下!”

  “這是——”克萊曼汀好奇地打開。

  “是我父親當年從德國帶走的首飾收藏之一。”海洛伊絲適時地強調了一下它的珍貴性。

  “是什麽?”安靜地裝了許久花瓶的伊萬斯也好奇地湊過來。

  “浮雕寶石(Cameo)。”克萊曼汀用指尖輕觸表麵:“由雙層縞瑪瑙雕成,淺色雕人物,深色做背景。”

  “好精致啊!這麽一點大的界麵,居然雕成半身浮雕,連頭發絲都曆曆可數。克萊爾,這雕的是誰呀?”

  “背生雙翼,月桂花環——夠典型了,是勝利女神尼刻(Nike)。”

  “很不錯的寓意,不是嗎?”海洛伊絲微微一笑:“當然,如果是阿爾忒彌斯(Artemis)就更合適了,可惜我家沒有相關藏品。”

  克萊曼汀知道阿爾忒彌斯是月亮、狩獵、山林以及貞潔女神,相當於羅馬神話中的狄安娜(Diana),可是問題是——“為什麽更合適?”

  “啊!”海洛伊絲掩住嘴,做出失言的動作。

  “又當你沒說是吧?”克萊曼汀合上首飾盒,正要把它放回茶幾,中途卻被伊萬斯接走。注意到她雙眼發亮地繼續欣賞浮雕寶石,克萊曼汀已到舌尖要婉拒的話陡然一變:“卻之不恭,還是謝謝你的慷慨了!”

  “是它終得其所。寶石美人,相得益彰。”海洛伊絲笑容加深:“我現在是否可以開始期待,將來我們在德國重逢之日?”

  “你認為我們會在德國再遇?”

  “肯定會有那麽一天的!”

  “好吧,我也拭目以待。”

  把海洛伊絲送走後,克萊曼汀關門轉身,伊萬斯還在捧著盒子不撒手。她勾勾嘴角,走到她身邊,直接把東西取了出來。寶石浮雕如她所料地被做成吊墜,她用手指捋了一遍純金的鏈條,發現它整體被保存得很好,觸及皮膚沒有晦澀之感,就解開塔扣,一手捏一邊,去套伊萬斯的脖子。

  “呀,克萊爾!”伊萬斯趕忙抓住她的手腕:“這是做什麽?”

  “送給你啊。”克萊曼汀扣上搭扣,反手握住她的手:“這才是——寶石美人,相得益彰!”

  伊萬斯有些害羞,還有些猶豫:“可是,你也是美人啊,而且這還是海洛伊絲送給你的。”

  “她送給了我,就任我處置。我現在把它送給你。”克萊曼汀的視線從垂到鎖骨下放的雕像滑向她的披散開的深紅色長發:“它用深褐做底,黃金包邊,包括這根鏈條,都和我的發色不大相稱。”

  “那你剛才為什麽還要收?”

  “不是看你喜歡!”

  “我……”伊萬斯眨眨眼,忽然卻靠近來,在她側臉上親了一口:“我確實喜歡!就謝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