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1 借題
作者:夜蘭妖      更新:2021-05-23 14:03      字數:5315
  一回到城堡,剛好到了晚飯時間,克萊曼汀在門廳猶豫了一下,將手提袋縮小裝進口袋裏,順著人流走進禮堂。就座的人越來越多,她在進食的間歇動作隱蔽地回頭看了一圈,竟發現去霍格莫德的學生差不多都回來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天禮堂也比往日要靜。

  目光收回時,不期然撞上另一雙熟悉的黑色眼睛,她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專注自己盤中的食物,就像之前兩個月做的那樣。

  克萊曼汀晚安飯量向來小,吃完也不戀戰,直接起身離開。出了禮堂大門沒走幾步,一隻貓頭鷹啼叫著穿過走廊,精準地砸進她的懷裏,如同一個調皮撒嬌的孩子。已經被它提醒過的克萊曼汀沒太意外。這隻和奧林匹斯主神赫爾墨斯同名的貓頭鷹,有著和馬爾福家族不大匹配的活潑,自從和她熟悉起來後就相當不見外,而且特別喜歡和她聊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它甚至主動問起,要不要由它監視盧修斯再匯報給他,以便讓她知曉她的男友是否始終對她忠誠。

  但她謝絕了。她明白,貓頭鷹和盧修斯隻是寵物和飼主的關係,不同於家養小精靈之於馬爾福家族,因此家養小精靈不能泄露主家的資料,但它不受契約限定,除了任務在身,它還是自由的。可她更明白,能和動植物交流這種能力不能多用,倒不是對身體有危害,而是等她依賴起這個直白的信息源,就很難再對人真正信任。

  斯萊特林的圈子裏,本來處處都是陰影,不是事事都能曝光到太陽下。過度尋求真相,反而會先把自己逼瘋。就比如在盧修斯身上,她一早就認識到,以他的本性習慣,當初追求她的過程中,他不可能沒有刻意設計過什麽。可她不能以此否認他對她的感情,隻要確定過了他的心意,她不介意稍微糊塗一點。

  赫爾墨斯目前隻有一項日常任務,克萊曼汀從它爪下取下報紙,認出這就是《預言家日報》加印的晚報。這時又有一大群貓頭鷹從她頭頂飛過,亂中有序地進入禮堂,大部分停在斯萊特林的長桌,教師席上也基本人手一份。克萊曼汀猜這裏會熱鬧一陣,無意多待,便放飛赫爾墨斯,轉身往樓梯走去。

  寢室裏,她攤開這份比日報薄上許多的晚報,先看到首頁對霍格莫德村事件的報道,配的插圖是克裏斯汀·裏夫被擊殺的一幕,三道光芒不斷循環地射到她身上,黑白鏡頭下看不清是什麽咒語,不過文章中很如實地按照細微的時間差列了出來,依次是石化咒、繳械咒和分裂咒。

  更多信息報紙沒有刊登,隻讓讀者等待後續報道。克萊曼汀看得有些迷惑,她記得《預言家日報》所公布的新聞如果在一天內有新的進展,報紙內容也會相應地發生改變,不該出現這種話說一半的情況。除非——她試著猜測——有人刻意壓下,至於是意圖隱瞞,還是等一夜沉澱,就無從得知了。

  翻過一頁,再看其他評論性文章,她的疑惑沒有被解答。這一頁占中心位置的文章,作者正是她下午剛見過的格羅夫·卡西迪,標題是一個問題:“當魔咒也足以瞬間殺人,魔法是否還要分黑白?”小卡西迪很老生常談地把咒語定義為巫師對自己所具有的天賦力量的應用,最後的結論是不該割裂地看待它,而是應當和它的使用者聯係起來,咒語本身沒有黑白,能夠救人也能害人,隻要使用者的目的高尚,這世上就不存在黑魔法。

  文章到此戛然而止,克萊曼汀順著他的思路,不難設想若再多一段,恐怕就會是些類似“研究應用黑魔法的人並非都是邪惡的黑巫師”或者“白魔法大師也可以是披著光明外衣的偽君子”。在英國魔法界,爭議最大的論題之一是純血至上論,另一個便是魔法屬性說。前者懸而未解,後者迄今為止卻是一邊倒的結論,所以霍格沃茨有黑魔法防禦課,傲羅的首要任務是抓黑巫師。這篇文章,幾乎實在挑起民眾對傳統是非觀的質疑。

  那麽,小卡西迪這樣做,隻是打算嘩眾取寵,還是背後有人授意?他的觀點若要說服大眾,那麽就要有事實做證據。一次白魔法殺人可以是偶然,若想要把偶然變成必然,那麽接下來,要麽再類似事件發生,要麽有人用黑魔法救人,要麽某個魔法界名人被人掀開偽善的麵具,要麽某些被看成黑巫師的人公然行善。這種操作不算多罕見,唯一值得深思的是,引發這一切的人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她驀然回神,感覺自己想的太多了。鄧布利多的話沒有錯,英國魔法界的亂局中,這輩子保留德國籍還跟卡羅本家斷絕聯係的她,確實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除非她為某些原因甘願留下。她的目光劃過梳妝鏡,劃過她這一世在血脈覺醒後保留下來的舊日容顏,轉而盯著蠟燭的火焰,聯想到盧修斯,發現心中那架是否和他共度一生的天平上,否定的一端又多了一個沉重的砝碼。她不懷疑蹚這趟渾水的危險性,死過一次的人也不再畏懼死亡,她隻是更想珍惜她以昂貴代價換回來的第二次生命。

  到了就寢的時間,克萊曼汀正梳理著長發,便聽見寢室門被敲響了,而且力度不大十分克製,像是害怕打擾別人休息。她疑惑地放下梳子,半起身朝大門探身,透過自帶魔法陣的門簾看到門外的人。走廊的蠟燭在宵禁後熄滅了大半,她依稀分辨出來人似乎是伊萬斯。

  她怎麽這個時候登門?克萊曼汀揣著疑惑將門打開,並在室內的燭光落到伊萬斯的臉上時,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幾分驚訝:“莉莉?是你!怎麽這麽晚……”

  “噓!”伊萬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壓低聲音對她耳語:“外麵太安靜,先讓我進屋,好不好?”

  “哦,進來吧。”克萊曼汀側身讓開。

  門關上後,伊萬斯撫著胸口舒了口氣:“克萊爾,我今天可算以權謀私了一回!”

  克萊曼汀立即領會,她指的是宵禁後偷偷來斯萊特林女生宿舍。再打量她一番,克萊曼汀不由微笑:“一半一半吧,你這準備倒是萬全!”

  “格蘭芬多也不是不會謹慎嘛!”伊萬斯得意地一笑,握住衣兜裏的魔杖,把普通的棕色長發變回奪目的深紅,胸前的斯萊特林院徽也撤銷了變形。最後,她又掏出幾個巴掌大的東西:“我是來投宿的,克萊爾!不許拒絕我哦!我可是自帶了鋪蓋!速速變大!”

  “你自帶……等等!”克萊曼汀立即阻止她,大門口可不是還原的好地方。

  然而伊萬斯的魔咒已經生效,被縮小的被子枕頭嗖地脹大,把她囫圇地從頭蓋到腳。好在她帶來的是羽絨被,又軟又輕,很容易掙脫。很快從被子裏鑽出來的伊萬斯,頂著一頭被蹭得毛糙的頭發,對克萊曼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就可愛得犯規了,克萊曼汀忍俊不禁,在笑容變得更大之前,彎腰撿起滾落到一旁的枕頭:“把它們飄到我床上吧,艾米會收拾,你……需要洗漱嗎?”

  “不用了,不過我也帶了用具,為明天早上準備。”伊萬斯瞟了一眼盥洗室的門:“我能先把它們放好嗎?”

  “去吧。”克萊曼汀應著,默認今晚多了一位室友。

  從盥洗室出來的伊萬斯換好了睡衣,頭發全部紮了起來,克萊曼汀看得了然,原來長卷發的弧度還需要後天養護。注意到睡衣的圖案和拖鞋的布貼,克萊曼汀不免有些好奇的問她:“你最喜歡的動物就是雌鹿?”

  “嗯……這個……”伊萬斯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其實在明確知道自己的守護神是雌鹿之前,對它也沒有特別喜愛,想小貓小兔之類的動物,我也很喜歡。但在那之後,也不知怎的,就越來越喜歡啦。”

  她倒是和克萊曼汀想到了一處,克萊曼汀正是因為守護神才問的,當然這關聯也再明顯不過了。克萊曼汀自己也回想了下,記起上輩子她的守護神變成雌鹿後,她對這種動物卻沒有移情,大概是由於雌鹿守護神並非她自己原有的。

  “對了,還沒問你,怎麽忽然就找過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克萊曼汀揮手招呼伊萬斯上床,順帶換了個話題。

  “在寢室睡不著,嗯……氣氛也太壓抑。”伊萬斯咬了咬嘴唇:“白天我們寢室五個人都去霍格莫德村了,下午她們跟著我,和我們院的魁地奇球隊一起,在德維斯和班斯商店買東西,然後……那個克麗絲多·裏夫被捕殺,我們從櫥窗裏看得一清二楚。”

  克萊曼汀點點頭。德維斯和班斯商店在主街盡頭,確實離案發地點很近。

  伊萬斯繼續說下去:“克麗絲多·裏夫被殺……雖然沒見血,但一想到一個大活人就那麽沒了,總覺得十分恐怖。我們寢室裏,兩個麻瓜出身,兩個跟著父母在麻瓜中長大,一個是家中獨女,向來備受保護,都是第一次看到殺人現場,和電影電視裏完全不一樣,所以……都很難受。喬蒂晚飯後蒙頭上床先睡了,結果我們其她人要睡時,她尖叫著從夢中驚醒,趴在枕頭上哭了好久,讓我們所有人都失眠了……”

  “很遺憾……聽到這些。”克萊曼汀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她能夠理解普通女生在目睹殺人後的心理,畢竟麻瓜界已經和平了二十多年,那些二戰後出生的孩子,對死亡的承受度遠不如他們的父輩祖輩。

  “也還好啦。”伊萬斯吸了吸鼻子:“隻要不自己一個人睡,感覺就沒那麽糟糕了。喬蒂去找她同院的妹妹,朱蒂瑪姬關係近,就湊到一張床上,梅莉也去找她的好朋友了,所以我就……”她偷偷覷了克萊曼汀一眼:“來找你啦!”

  她把兩人並排的枕頭拉得更近:“我陪著你,你陪著我,我們就都不會失眠啦!”

  “……嗯。”本想說自己不會因為白天的事睡不著,但這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克萊曼汀還是把它又咽回肚裏,且當她也需要人陪伴。

  伊萬斯忽然又惆悵地輕聲道:“其實我早就有預感,魔法這麽強大,就像槍/支一樣——哦,你知道槍吧?——傷人殺人肯定輕而易舉。也是學校把我們保護得太好了,雖然偶爾會從報紙上讀到新聞,有人決鬥身亡,有人出實驗意外,有人誤服了魔藥,但這些就像訃告一樣,都是和我們無關的人,也離城堡生活太遙遠了,無法感同身受。但今天就不一樣了。而且……”

  她又瞧了克萊曼汀一眼:“那個裏夫的作案動機,是對破壞她母女生活的麻瓜的仇恨。我知道巫師看不起麻瓜,也聽說過你們斯萊特林的理念,但這種衝突上升到流血和暴力,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如果……”克萊曼汀趁機問道:“這個事件繼續發酵,你做何感想?”

  “不是如果吧。”伊萬斯悶悶地答道:“馬爾福……你男朋友要幫裏夫討個公道,連帶那些涉事的傲羅,遲早要一起對簿公堂。”

  “你覺得盧修斯不該幫裏夫母女?”

  “也不是……隻是覺得這件事很複雜。拋開巫麻身份,這就是一樁家庭倫理血案,由母親再婚引起的,克麗絲多·裏夫偏執到瘋狂了。這會是個很值得討論的社會話題,不過就我有限的法律知識看來,即便犯人也要享有人權,但手刃兩人又公然拒捕,哪怕政/府已經取消死刑,犯人的死也不用動手的警察負責,更何況他們也是無心之失。但考慮到巫師法律中,麻瓜和巫師不平等的地位,以及巫師的對內寬容政策,如果裏夫夫人堅持上訴,再有馬爾福先生做助力,他們也不是沒有勝算。”

  “你分析得很對。”克萊曼汀覺得自己可以以盧修斯女友的身份替他辯護幾句:“盧修斯一家世代生活在魔法界,極少和麻瓜往來,在巫麻地位差異這個問題上,態度既保守又頑固。他會站出來……幫忙,算是名正言順。”

  “那,克萊爾,你會支持他嗎?”

  “我們隻是男女朋友,他的正經事業,我還參與不了,也無所謂支不支持。”

  “那就是不太支持了。”伊萬斯的笑容重回臉上:“否則你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和你男友一樣的立場。”

  是嗎?克萊曼汀默默垂下眼簾,像是潛在的心思被她點破。好像是吧,從目睹事件至今,她又保持了她拉文克勞式的局外人的理性,隻在涉及個人安危時,才生出些許帶入心理。對於裏夫夫人即將狀告傲羅部,她沒有什麽期待的結局,隻是覺得有盧修斯陪審,有鄧布利多參審,雙方拉鋸之下,至少能有個差強人意的判決,哪一方也不可能大獲全勝。

  “我魔法史學得不錯,一千年那段曆史也記得很清,我還擔心過,若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兩學院的遺留矛盾有朝一日爆發,我是不是得對我的同學舉起魔杖。”伊萬斯俯身虛虛地環住克萊曼汀的腰:“知道你這麽想,我就放心許多,現如今的魔法界中,偏激分子總在少數。那些個別的聲音,不可能成為主流。或者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的想法天真,起碼我們之間,不會對彼此射出傷害性咒語。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對著對麵的牆壁,克萊曼汀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她果然不如身為麻瓜出身的女巫的伊萬斯敏銳,不同於上輩子的安逸生活已經腐蝕了她的危機感。此外,她缺少時刻向她灌輸純血榮耀的原生家庭,又入了以純血為主體的斯萊特林學院,身世的最大詬病不在於血統,再加上人際交往不廣,無人邀她欺負麻種同學,因此身在其中而不自知,若非盧修斯偶爾會談及,血統之爭於她而言幾乎隻是個曆史概念。特別是上輩子黑魔王複活歸來後的戰爭,食死徒徹底淪為攪亂魔法界的暴徒,所謂血統之別隻是他們清除異己的借口。換言之,鳳凰社最後取得的勝利,也不是親麻瓜派的勝利,人們寧願說是正義打敗邪惡,同當初鄧布利多戰勝格林德沃性質相同。凡此種種,都讓她眼下抱著僥幸心理,對命運所謂的改變過高期待。於是,在她為報紙上的報道計較黑白魔法之別時,伊萬斯已經嗅到了另一種隱蔽的硝煙氣息。

  不,其實已經不再隱蔽了,裏夫死前的所有言論,都在痛斥麻瓜對巫師生活的破壞。從小家到大家,也許隻需要一次公開庭審,就能星火燎原。至於白魔法能不能殺人,傲羅的執法是不是意外,應該很快就不重要了。

  風雨欲來,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空氣中沉重粘滯的潮濕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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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一章表示歸來~

  不過作者君拖更不是因為過年,而是剛熬過期末……

  明天也有一章,盡力彌補大家!

  最後,遲道一聲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