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素的手在李王的臉上撫摸了很久很久。

  他那密匝匝的硬紮紮的頭發，紮在她的掌心裏很癢很癢，一如從前，可是，卻再也沒有那種醉心的感覺了！

  以前隻要手掌撫觸到他硬紮紮的頭發，她心裏就會升騰起一種心醉的感覺，因為她很喜歡他這種有型的板寸頭，這頭濃密的烏黑的頭發，給他增添了無限的男人的魅力！可是，今天沒有這種感覺了，她的手心裏依然有些癢，可是，傳遞到心裏的，卻是無比的酸痛之感——

  他那寬寬的高高的額頭，已經爬上了歲月的痕跡。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額頭上的紋理，第一次覺得，李王真的不年輕了，他老了，真的老了，歲月已經在他的額頭上刻下了四條清晰的痕跡——

  他那高高的鼻梁啊，又高又大又挺直的鼻梁，是他五官當中長得最有男人味兒的一處，她是那麽喜歡撫摸他的鼻子，很有質感的鼻子，經常是油亮亮的鼻子……還有他的眼睛，眼角已經爬上了皺紋的眼睛，一笑起來就有些彎彎的迷人的眼睛，每次看著她都是充滿了柔情的眼睛——還有他性感的嘴，嘴角微微上揚的嘴，讓他天生就給人好感，微笑掛在臉上，充滿了親和力……還有他厚厚的耳朵，又大又厚的耳朵啊，是她最喜歡捏的地方，那厚實的耳垂，就像如來佛祖的耳朵那般，又大又厚又柔軟——

  她的手輕柔地顫抖地撫摸了他的臉盤，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然後，她收回了手，緊握著拳頭，身體依然在瑟瑟發抖。她看著他，心頭湧起無限的酸澀，還有很多很多的不舍——

  “李王——你——你走吧——”梁曉素閉著眼睛說道，淚水再次悄然而下，滑落在枕頭上——

  李成鑫驚愕地看著她，好像沒有聽懂她的話一樣！

  她說什麽？她居然說讓他走？她在趕他走嗎？這是丫頭所說的話嗎？不，丫頭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李成鑫愣愣地站在那兒，吃驚地看著她。

  “走吧——你走吧——”梁曉素再次說道，流著淚把頭偏向了一邊。

  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舍不得了！她心裏有兩個決然不同的聲音在回響——

  一個說，走吧，走吧！再也不要來了！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了！走吧！走吧！

  一個說，別走！李王！別走！我舍不得你！我不能沒有你啊！李王！

  兩種聲音在她的內心交織著，鬥爭著，梁曉素的內心糾結著！但是，理智告訴她，她必須讓李王走！必須走！這份愛，該走到盡頭了！既然愛帶來的都是傷害，連她未出世的孩子都已經被活活給殺死了，她還有理由堅持這份愛嗎？她還能繼續堅持這份愛嗎？

  不，不能了！不必要了！她必須要拋棄這份愛！繼續下去，隻會讓自己遭受更大更多的傷害！孩子的教訓，是血的教訓！是生命的教訓！她不能再執迷不悟了！

  李成鑫還是不敢相信地看著丫頭！他不相信往日裏那麽柔弱那麽小鳥依人的丫頭，此刻居然會如此堅決地讓他走！

  “走吧——你走吧——”梁曉素第三次說道，淚水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痕跡，她怕自己就快堅持不下去了！她怕李王隻要多說一句話，她就無法堅持了！她的心在不停地顫抖不停地搖擺！如果他抱著她不走，她內心剛剛堅強起來的那點決心就要徹底消失了！

  “丫頭——”李成鑫看著她，想伸出手去握著她的手。可是，她把手縮回到被子裏了！她就那麽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不看他，強迫自己不要看他！不能看他，哪怕多看一眼，她都會改變主意——

  李成鑫心頭陡然間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丫頭真的在趕他走！丫頭說了三遍讓他走！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可是，這是真的！丫頭在拒絕他！在拒絕他的愛！

  丫頭是一時的氣話吧！一定是這樣的！她現在太傷心了！她無法麵對失去孩子的傷痛，她把這個責任算到了他的頭上！她覺得他應該為孩子報仇，她覺得他應該馬上去找歐曉梅和歐曉麗算賬！可是，他做不到，他也不能這麽做！這件事情，他和她一樣傷心，甚至比她更傷心！可是，他不能那麽衝動，他必須從長計議！

  丫頭一定是生氣了！一定是在心裏無法原諒他不能馬上找歐曉梅算賬了！所以才說出這樣的話吧？

  李成鑫心裏想。

  “丫頭——”李成鑫看著她說，“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養好身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梁曉素閉著眼睛，沒有吭聲，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很想很想說：“別來了，再也別來了，我們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吧——”

  可是，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一味地流淚，不停地流淚——

  她感覺自己的淚都要流幹了，這一天她可能把這輩子的淚都要流幹了！

  李成鑫見梁曉素不理他，而且偏過頭去壓根兒就不再看他了，心裏的那份刺痛更是無法言說。

  他本來還想再對她說幾句話的，可是，看到她這樣拒絕他的樣子，他把嘴裏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挪動腳步，一步步往門口走去。

  就在他即將要打開房門的時候，他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那份衝動，快步回到她的身邊，再次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丫頭，答應李王，好好的活著，堅強地活著，隻有好好地活著，未來才會有希望——”李成鑫抱著她說，在她的額頭上深深吻了一口！

  梁曉素的心裏啊，無法言說的酸痛和掙紮！她很想很想順勢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不讓他走！告訴他，她離不開他！可是，她沒有這麽做，她就那麽愣愣地，一動不動地對他沒有絲毫的回應，沒有任何的話語！

  李成鑫第一次感覺到來自丫頭的冰冷拒絕！她是那麽決然地拒絕了他的擁抱！雖然她沒有推開他，可是，她的不回應就是最強烈的拒絕！如果她不拒絕他，她一定會緊緊地擁抱著他，然後泣不成聲地伏在他的懷裏——

  可是，她沒有！她這樣就是在冰冷地拒絕他！

  他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了！他是一個男人，一個驕傲的有尊嚴的男人！他愛她，但是，他無法忍受她這麽冷漠地拒絕他！他內心的那份男人的驕傲和尊嚴馬上升騰到了極點，理智告訴他，他要走了！他不能這麽麵對女人的冷漠和拒絕！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拒絕他！沒有！

  李成鑫鬆開了緊緊抱著她的雙手，然後緩緩離開了她的身體，看了看她，接著毅然地轉過身，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成鑫剛走出病房，站在門口的三個人的目光就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李成玉更是馬上走了過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成鑫看了看她，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他馬上戴上墨鏡和帽子，默然地走了出去——

  “哥——哥——”李成玉在他身後喊道。

  小關和阮裴雲看了看李成玉，馬上跟著李成鑫的身後，匆匆離開了這裏——

  李成玉快步返身進入病房，卻看到梁曉素用被子捂著腦袋，正在“嗚嗚嗚嗚——”地哭著，被子下麵的那個身子，在不停地顫抖著——

  李成玉走了過去，想要掀開梁曉素頭上的杯子，不料梁曉素卻是雙手拉得緊緊的，不讓她掀開。

  “曉素，曉素——”李成玉喊道，“你怎麽了？”

  梁曉素不想回答她，她嗚咽著，腦海裏隻有一句話——

  走吧，都走吧！都走吧——

  梁曉素感覺自己的世界頃刻間似乎一切都塌了！一切都塌了！李王走了，帶走了她破碎的心，帶走了她的靈魂，帶走了她曾經對他所有美好的一切期待和記憶——

  她的耳邊又響起了那首讓她每次聽起來都會傷痛無比的歌——《白狐》

  我是一隻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千年孤獨

  夜深人靜時

  可有人聽見我在哭

  燈火闌珊處

  可有人看見我跳舞

  我是一隻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千年孤獨

  滾滾紅塵裏

  誰又種下了愛的蠱

  茫茫人海中

  誰又喝下了愛的毒

  我愛你時

  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

  離開你時

  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能不能為你再跳一支舞

  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

  海誓山盟都化做虛無

  能不能為你再跳一支舞

  隻為你臨別時的那一次回顧

  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

  天長地久都化做虛無……

  她曾經伴著這首歌，為李王獨舞，跳了她這輩子最悲傷最悲情的舞；她曾經和他一起聽著這首歌曼舞，她踩著他的腳，和著他的舞步，那麽傷感地哭倒在他的懷裏！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可憐的白狐，等待千年隻為與他的這場相遇——

  雖然不是在他一貧如洗的時候遇到他，可是，離開他的時候她的心卻是傷痕累累！他就是滾滾紅塵裏種下愛的蠱的那個人，她就是茫茫人海中喝下了愛的毒的那個人……隻是夢一場，夢醒來，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化作虛無……

  她再也不會為他跳舞，他也再不會擁著她曼舞——他們之間，一切都化作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