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了。

  鍾離豔的遺照放在了桌子上，貢品有香蕉、蘋果、橘子、香燭、紙錢……

  隔壁阿姨哭得泣不成聲，看著鍾離知的眼神已經沒有之前那麽仇視了，她累了，回到了她的家裏去休息。

  這一個女人住在鍾離豔的隔壁，半輩子不結婚，也沒有一個孩子……如果真的喜歡到不行的話，為什麽從前那渣男家暴的時候，她不站出來？

  鍾離知打量著這間屋子，冥冥之中似乎有個約定，讓她的噩夢從這裏開始，然後也在這裏結束。

  她坐在椅子上，看著彩色相片上鍾離豔明晃晃的笑臉，周圍空蕩蕩的，沒人在，隻有風透過那窗戶，帶著點涼意，在屋子裏曲卷著，呼嘯著，宛若是幽靈一般。

  鍾離知眼眶泛紅，張開了嘴，輕聲開口道：“媽，我不打算做這一行了，我打算去做明星，按你說的去做。開心嗎？我以前可沒有這麽聽話來著，我都恨不得按著你的頭讓你清醒一下……”

  她啜泣著，兩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肩膀抽動著。

  抬起頭，看著那個空蕩蕩的角落，從前這裏有一個大大的衣櫃，在沒有上學的日子裏，她抱著雙腿，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一般待在裏麵，安安靜靜，不哭不鬧，但心裏壓抑著怒火，恨不得一把火把這個肮髒的地方燒得一幹二淨。

  她總是埋怨著，那個男人對自己動手動腳的時候，鍾離豔沒有救她，可是，在那男人動手打鍾離豔的時候，她何嚐不是躲在那櫃子裏，聽著櫃子外鍾離豔的慘叫聲，一點都不動彈。

  白天很黑，夜裏更黑，整棟居民樓的人都知道這戶人家發生了什麽事，沒人為她們說上一句話，倒是站在邊上吃瓜子看戲的人從來不少。

  她以為，人性本惡，由此開始。

  “你知道嗎？媽，你說的沒錯，你看到的那個女孩子，是我喜歡的女孩子，之前晚上的時候，我在她邊上睡覺的，心裏頭覺得格外安心。可是那天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對她說了點狠話，我怕她記恨上我，但，我現在特別想去找她，我又怕她不待見我……你以前有喜歡過人嗎？感覺是不是和我一樣？總是怕自己不招人待見？我想著，成為明星，然後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邊上。還有啊，你活著的時候沒辦法向別人炫耀，那麽就在死了以後，跟別人炫耀我吧。”

  話變得模糊不清，語序錯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

  她張著嘴，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全吞下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知道嗎？她們管我叫女表子，說我是女支的孩子，這輩子注定步你的後塵，說我和你會得艾滋死。

  可是我從來不在乎他們說的話。

  人生啊，就像是坐在萬花筒裏麵一樣，那萬花筒的周圍擺放的全都是鏡子，這些鏡子，叫做家長、同學、老師、同事……每一麵鏡子都在照著坐在中間的那個人，然後彼此又照著彼此，最後，所有人都變得越來越像，美好的品質消失在了萬花筒裏，邪惡的那一麵被放大之後，再放大，於是到了最後，誰都不是自己了，誰都認不出來自己原本的麵目了。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那些發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看起來好像沒什麽，隔壁鄰居家的孩子就沒有像我一樣，那麽惡心這些事情，每個人都拿著他們扭曲的三觀來權衡我，我就跟著變得扭曲了起來，然後走到外麵的世界裏，那些自詡三觀很正的人眼見著沒辦法讓我和他們一樣，於是就開始在身邊對我指指點點的。

  他們每個人說話的時候，都不帶有任何的惡意，但是每個人的話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道利刃，從我的腦袋開始劈下去，企圖把我一分為二，企圖告訴世人，我從骨子裏就是黑的，從骨子裏就帶著一股惡臭。

  我曾經企圖報複你，讓你知道被拋棄的味道，讓你知道，沒有我以後你的生活會有多悲慘，讓你知道你的男人什麽都不是，隻有我才會成為你唯一的依靠……結果沒想到，到了最後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報複的人從來都是我自己而已。

  甚至沒想過，這個悲劇開始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執意要一個家庭，想要一個爸爸。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忘記你，但是今天過後，我希望我真的能徹底離開這裏，斷掉從前的一切。

  聽說一個人死了之後，五十年的時間，就會被世人徹底遺忘……

  鍾離知打開自己的手機，她曾經偷拍了幾張薛季遙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上，薛季遙都在閉著眼睛睡覺，看起來很安詳。

  於是她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就被奇跡般地抹平了下來。

  小唐曾經對她說過，但凡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了想要擁有的想法，他就會過上一種不如意的生活。

  她現在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之中，活得格外不如意。

  天很黑，空氣也很渾濁，她看著照片上的薛季遙，就好像是躺在水裏看著陸地上的東西，不怎麽清澈的水讓對方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水波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試圖包裹住她原本不易外露的情緒，卻又像是一根針一般，狠狠地朝著她心髒的位置紮了下去，疼得讓她隻想要叫喚。

  那個誰來著……啊，是徐誌摩吧？他說，一生至少該有一次，該為了某一個人忘記自己，不求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最美好的年華裏，遇見你……

  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想著，該怎麽才能得到你。

  我總是習慣在遇見一個靈魂的時候，先打量他的外貌，如果對方長得抱歉的話，我就會停止自己對他的探索。

  你太好看了，像是一隻萌兔子，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出現在我的麵前，渾身上下都沐浴著光輝，看起來就好像是拯救世人的聖母一般，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做夢了，夢見白日裏，有一隻天使降落在地獄裏，把在地獄裏受苦受難的失去了原有麵目的我拉出地獄。

  為了逃出地獄，也為了抓住天使的手，我願意祭獻出我所有的一切，從我的床到我的心髒。

  哪怕那個結果，是鮮血淋漓。

  我一直覺得，在一段三角戀發生的時候，聰明的女人都是先解決男人，隻有蠢女人才會去解決女人，現在想想，好像是我錯了。

  感謝你，先解決的人是我。

  鍾離豔死亡第八天，鍾離知背著行李走了，她要去一個大舞台，她要做一個明星，讓鍾離豔在底下的時候跟其他的鬼炫耀。

  終有一天，她會幹幹淨淨地走到屬於她的位置上。

  撇去所有紅塵偏見。

  再沒人會指著鼻子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