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吳越之歌
作者:傲雙      更新:2021-05-21 15:55      字數:4014
  公元前265年,秦國曆史上不容忽視的一個女人羋八子,年過八旬,總算走完了看似漫長,卻又短暫的一生。

  羋八子是楚國之女,遠嫁秦國,因生三子,被秦惠王封為八子。秦國後宮劃分為八個等級,既王後、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羋八子位居人後,等級低下,地位不高。

  然,這個女人不是憑借自己的美貌俘獲君王之心,而是美貌、才華兼得,又懂得隱藏自己的實力。她不僅在秦國複雜的後宮之中生存,並茁壯成長。

  公元前307年,年少的秦武王圖周鼎,奪姬周天下而死。羋八子不甘心被命運擺布,與天爭命。羋八子聯合楚籍大臣扶持公子芾與秦惠後、秦武後及嬴姓宗室支持的公子壯相爭。引發了秦國長達三年之久的內亂,也叫季君之亂。

  這場動亂,羋八子擊敗了秦惠後,掌控秦國朝政,卻因趙武靈王插手秦國內政,秦國的王不是公子芾,而成為了遠在燕國為質的公子稷。

  羋八子以四貴之力,製衡秦王稷,親自與趙武靈王及諸侯國周旋。秦國不僅解除了楚、趙兩國一南一北的威脅,反而還擊韓、魏,伐南楚。雖孟嚐君率領齊、韓、魏聯盟攻破了秦國的函穀關,但羋八子也守住了秦國。

  及至趙武靈王、楚懷王、韓襄王、魏襄王同年死去,諸侯國君更替之際。秦國休養生息,以強國力。羋八子見山東六國有變,以白起為將,兵伐韓、魏,伊闋之戰大破魏、韓聯軍,韓、魏兩國一蹶不振。

  羋八子見東邊的威脅解除,趁著楚國人心不齊之時,又以白起為將,南下伐楚。白起不僅大破楚軍,攻破楚都,還馬踏楚王陵。楚國也一蹶不振。

  義渠之亂,為禍秦國數百年,卻被羋八子誘滅。義渠兩個字,徹底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

  秦王稷念及秦宣太後的功與過,追加秦太後諡號為‘宣’,並舉行盛大的儀式,為其送葬。

  這夜,有一人深處庭院,望著月明星稀,感歎道:“月,還是家鄉的美啊!”

  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楚國的太子公子完。公子完是楚懷王之孫、楚王熊橫之子。楚懷王入秦被扣,楚王橫繼位,不發兵雪恥,最終導致楚懷王客死秦國。楚懷王的死,也導致秦、楚兩國交惡。

  楚王橫繼位,沒有勵精圖治,為國雪恥,反而疏遠屈原等賢能之人,導致楚國國力大衰。秦國見楚國人心不穩,發兵伐楚。秦國一戰,得楚國巫郡、黔中郡;再戰,破楚都鄢郢;三戰,向東打到了竟陵,嚇得楚王遷都。

  楚王橫見打不贏秦國,隻能送楚太子完去秦國為質求和。

  “太子所言不錯,月,還是故國的美。”說話間,一人從黑暗的角落之中走了出來,來到楚太子近旁。

  楚太子見是主動陪自己來秦國受罪的黃歇,感歎道:“故國雖美,我卻隻能徒留秦國。”

  黃歇聽出楚太子話中的感傷,輕聲道:“太子來秦國日久,該歸國了。”

  楚太子做夢都想回到楚國,可,他真的能回去嗎?

  黃歇見楚太子沉默不語,卻聽見他無奈的歎息,又道:“臣聽使者來稟,王上身體大不如前。太子,我們要做好歸國的準備。”

  楚太子問道:“我們如何回去。”

  當下黃歇將自己想好的計策,教給了楚太子,並又叮囑了幾句。楚太子聞言,覺得此計不可行,問道:“秦王,不放我歸國,又如何。”

  黃歇很有把握地說道:“太子以王上病重,回國守孝為由,再以情理有說秦王。秦王喪子,又喪母,自然能明白為子為父之感。太子言真意切,定能感動秦王。我們歸國便有望。”

  楚太子見能歸國,行禮道:“我若能歸,皆是你的功勞。”

  黃歇為了能夠在秦國護佑楚太子周全,不被秦人所欺,主動結交秦國達官顯赫之人。其中,範雎落難秦國之時,黃歇也善待他。範雎因獻計秦王廢太後、逐四貴有功,成為秦相。

  範雎乃睚眥必報之人,富貴之時,是不會忘了黃歇等與他較好之人。

  這日,範雎收到黃歇的邀請函,便欲動身前往楚國館驛赴宴。一門客提醒道:“秦相,不能去。”

  範雎問道:“為何不能去。”

  “秦國正在舉行國喪,秦相喝酒這事傳出去,有失體麵。”

  範雎淡淡笑道:“王上頒布詔令,隻是告誡臣民,國喪期間,不能鶯歌燕舞,卻沒說不能吃飯,不能飲酒。我去楚國館驛,隻飲酒,也沒有違背秦律。”

  範雎說完,便動身來到楚國館驛,卻見黃歇早已經在門口相迎。範雎見狀,忙道:“黃兄,再此等我。我倍感過意不去啊!”

  “範兄身為秦相,日理萬機,能來我這裏喝酒,我豈能不相迎啊!”黃歇笑道:“酒宴布置好了,秦相,裏麵請。”

  範雎道:“黃兄,請。”

  範雎、黃歇並肩走進庭院,來到一間涼亭。範雎見這裏布置,雖然簡陋了點,倒也別具風格,卻也是士者之風。

  楚太子完行禮道:“拜見秦相。”

  範雎忙道:“太子,這可使不得。”

  楚太子感激道:“我在秦國,多虧了秦相照料。我方能衣食無憂。”

  “太子嚴重了。”

  黃歇忙道:“秦相、太子,站著做甚,我們坐下來飲酒。”

  楚太子伸手道:“秦相,請。”

  範雎當然不讓,坐在主客之位,又道:“太子、黃兄,我們今日隻能飲酒,不能有歌舞。”

  黃歇道:“這是自然。”

  範雎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黃歇端起一杯酒,提議道:“秦相,太子,我們共飲一樽。”

  範雎回禮,一飲而盡,問道:“這是什麽酒。”

  黃歇不答反問道:“秦相,不妨猜一猜。”

  “皆說趙酒乃天下美酒。此酒,雖不足趙酒剛烈,飲之卻是別有一番風味。”範雎獨自飲了一樽,笑道:“此酒,莫非是來自吳越之地。”

  黃歇笑道:“秦相乃好酒之人,一猜便中。”

  範雎見猜中了,心情愉悅,語調卻也溫順,“我哪裏是好酒之人,不過是胡亂猜測罷了。”

  黃歇見對方太過謙虛,提議道:“秦相,飲此酒,還要配上音律,別有滋味。”

  範雎雖想聽一聽,吳越之酒,加上音律,又會如何。但想到秦國國喪,壓製住心中的好奇心,搖頭道:“黃兄莫非忘了。我們隻能飲酒,不能鶯歌燕舞。秦王下達的詔令,我不能違背。”

  “秦國國喪,不僅秦國君臣悲痛,我們也感到悲痛。我們豈能鶯歌燕舞。”黃歇見範雎臉色緩和,又道:“秦相,飲吳越酒,不聽吳越歌謠,豈非可惜。不如,我吟唱幾句。”

  範雎隻知道黃歇是個能說之人,卻不想對方還會吟唱歌謠,擊掌道:“那就請黃兄一展歌喉。”

  黃歇命人準備幾個酒樽,酒樽裏麵的水,卻各不相同。黃歇拿起筷子,輕輕敲了幾下,發出清脆之音,“秦相,我開始了。”

  範雎抬手道:“黃兄,請。”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範雎雖聽過很多音律,卻不曾聞吳越之音,如此之美,又被黃歇的歌喉所感染,仿佛他置身於吳越之地一般,擊掌道:“黃兄,唱得真好。”

  黃歇舉樽道:“見笑了。”

  範雎舉樽卻見楚太子,臉頰印有兩道淚痕,問道:“太子,你怎麽了。”

  楚太子提起衣袖,抹去殘淚,“我聽見故國之音,想起故國之事,忍不住落下眼淚。此舉,讓秦相見笑了。”

  楚太子之言,也讓範雎想起了故國,“太子的感受,我能理解。離開故國太久,總會令人懷念故國的一切啊!”

  黃歇見狀,洋洋灑灑地道:“故國,有什麽好懷念的。”

  範雎反駁道:“黃兄,這話可就不對了。”

  黃歇故作糊塗道:“秦相,我說得不對嗎?在母國,我們什麽都沒有。可在異國,活得比母國還瀟灑。”

  “異國雖混得風生水起、錦衣玉食。可,始終代替不了母國。母國,承載著我們的記憶,那是不能磨滅。”範雎語調有些感傷道:“可惜啊!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

  黃歇也陷入悲傷道:“誰說不是。人生,總是有太多的不如意。”

  範雎說了這些話,心情也輕鬆了不少,勸慰道:“楚太子,休要傷心了。有句話說得好,既來之,則安之。對母國的思念就留在心中。人啊!最重要的是開心。”

  黃歇也道:“秦相說得對。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來,來,來。我們共同飲酒,一醉解千愁。”

  楚太子並沒有所動,反而淚水模糊了雙眼。範雎見了,問道:“楚太子,你這是怎麽了。”

  楚太子沒有說話,依舊是不停落淚。

  範雎見楚太子太傷心,氣氛有點冷淡,不知所措,看著黃歇問道:“黃兄,這是怎麽回事。”

  黃歇放下酒樽,落寞道:“秦相,實不相瞞。太子之所以會這樣,除了聽吳越人的歌謠,勾起了故國之思。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範雎見對方說了一半,不說了,忙問道:“什麽原因。”

  黃歇驟然長歎一口氣,輕聲道:“我國派使者來秦國,這事秦相知道吧!”

  “這事,我知道。”楚使來秦國送葬之事,範雎豈會不知。

  黃歇又歎了口氣,語調有些低沉道:“使者告訴我們一個不好的消息。”

  範雎見對方滿是傷感,問道:“什麽消息。”

  “吾王病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黃歇說了動情之處,看了太子一眼,又道:“太子見吾王病重,不能在身邊盡孝,行人子之禮,所以才…”

  黃歇恰當結束這個話題,又深深充滿自責道:“唉!都怪我。若不是我唱什麽吳越歌謠,太子也不會…”

  “楚太子離開楚國是太久了。”範雎規勸道:“聽著故國的音律,又得知父王病重,身為人子,豈不哀傷。太子,莫要傷心了。”

  楚太子抽泣道:“身為人子,不能在父親麵前盡孝,我...”

  範雎也懂為人子不能守在病重父親身邊的那份心情。當年他流落秦國,那些悲慘的記憶,他豈能忘卻。範雎見著傷心的楚太子,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問道:“楚太子,你想不想歸國。”

  楚太子問道:“我能歸國嗎?”

  範雎也覺得有些為難,看著他說道:“楚太子是送來秦國為質,締結楚、秦之好。這事,我也幫不了。”

  楚太子眸色更加悲涼,泣道:“多謝秦相勸我,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回歸楚國,這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範雎見了,心中充滿愧疚。他若不來赴宴,黃歇就不會吟吳越之歌,楚太子也不會這般傷心。

  黃歇見氣氛差不多了,忙道:“不說,這些傷心事了。秦相、太子,我們飲酒,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