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作者:弓慶安      更新:2021-05-20 09:07      字數:3303
  第137章

  劉福祿走後沒幾天,王警長便將那天見劉福祿的事告訴了虞縣長,虞縣長聽後也吃了一驚,原來劉保童就是劉福祿的女兒。甚至王警長還告訴虞縣長說:“劉福祿說劉保童還沒有什麽主,還托付我給做個媒找個合適的,了卻了他的心願。”

  虞縣長幹笑著點點頭。

  又過月餘,虞縣長親自為劉保童做媒,給張雲虎做了續弦太太,對局外人來想,這張雲虎即像是跟縣長有什麽親緣關係,除給他升了官職還做了大媒,娶了個在官府任職的美人。

  至於這新娘子是天足還是三寸金蓮,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是人們議論的話題了,即是天足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了,好像民國時代就適合大腳女子做太太的。

  新娘子穿一身適時的高衣領(元寶領)袖長及肘的旗袍,去了一貫來女人“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根性,看上去洋氣脫俗、順眼,那原就的腳兒跟原就的身材更加匹配。

  劉福祿也像別的紳士土豪爭先擠著續娶姨太太那樣,在女兒嫁娶的時候統統都發了請柬,大辦了一場宴席,女兒是義和團紅燈照的“巾幗英雄”,女婿是縣府保安團團長。在京城的兒子劉保金也回來了,在省府任職的馮光道也請來了。

  劉福祿六十多了真正感覺到這才是辦的第一樁大事,連那時劉保金大婚的場合都趕不上現在的氣派。那些全縣有頭臉的紳士土豪就像在一夜之間被一條錢權的裙帶綁在一起,匯成了一個互相稱兄道弟的大家庭,你有我有他有。

  最讓劉福祿受寵若驚的是虞縣長能親自坐在他操辦的宴席正位上,他還帶著兩個姨太太香玉和香桂。

  縣城的“南黨”、“北黨”、“四大天王”也被他請來了。他們這些紳士土豪們是看著兒子劉保金的麵子呢還是看在了虞縣長的麵子上?也許就是看在警務局長王作豐和保安局長張雲虎的麵子上吧?

  他劉福祿算啥呢,不過此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享受這個既隆重又體麵的場合。

  劉保童大婚那天遙鎮的栗永祿也被請來了。

  劉福祿沒想到這次請來栗永祿做客卻給他敲響了生命的喪鍾。他親眼看到他的兩房小妾香玉和香桂在縣長大人左右坐著,甚至她們還跟栗永祿打了個照麵,就差沒有給他這個曾經是她們的老爺敬杯酒。

  栗永祿回去就病倒在炕上再沒有起來。

  這是他劉福祿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他沒有想到在女兒的婚禮上縣長大人還把自己的兩房姨太太帶過來。

  他劉福祿真的不是成心的,遇到那個場合就是他劉福祿也會吃不消,本來栗永祿知道了被他出賣了的三個小妾還活著的消息他就害了一場病,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栗永祿出殯那天他去參加了,他是他劉福祿的大恩人,是他全家的大恩人,他對他有愧。還有那個跟他沒法說的秘密,那個愧疚在他內心已經擱置了大半輩子了,那個秘密應該是屬於他的,是老天贈與他了。

  但是他現在可以告訴他,他劉福祿沒有將應該屬於他或者是他(栗永祿)的那個秘密歸己所有,他成立戲班的時候,是那個秘密帶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力量,從而得到了江湖好友的慷慨幫助,自此他成了一帶有名氣的三八二十四馱戲班班主,還到過京城皇宮給老佛爺獻戲。

  從此他發跡了,再也沒有動歪念頭去撬動那個秘密。

  大災荒的時候他動過那個秘密,那是他挽救四海生靈的,也許這就是栗永祿的父親在天之靈寄予他的厚望,讓他替代他成為這個秘密的主人,就是用來救濟窮人彰顯大義的。

  還有就是義和團抗擊洋人保家衛國的時候,那是他在施行自己精忠報國之大孝,他撬動了那個秘密,他感到問心無愧。

  現在栗永祿走了,他可以大聲地告訴他的在天之靈,也許那個秘密就原本不是他的,這是天意吧?假如那個秘密是他的話,他能慷慨地拿出那些財富來救濟大災荒之年掙紮在生死線上的貧民?能夠捐獻給義和團跟洋人開戰保家衛國?

  也許他也行!他能舍得將三個愛妾送到義和團就足以說明他也是一個慷慨大義之人。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劉福祿跪在火灶旁,灶台上一側被熏煙熏黃了的土牆上張貼著一張在縣城買來的灶君畫像,畫像下麵點著由劉氏用黍米捏成的十二盞燈(燈盞)。

  這是劉福祿頭一次給神靈下跪的,他平時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隻在祠堂跪祖宗,從來不跪天地灶君,那些事都是劉氏來辦的。當然,這也不絕對,在鄉學他就跪孔夫子和文廟裏的神,在每年龍王節他還給龍王爺下跪,乞求風調雨順。

  不過那是給大家看的,在劉福祿的眼裏他是不相信這些的,因為在光緒三年的大災荒中餓死了那麽多人,難道是鄉農沒有給龍王爺下跪嗎,赤著腳光著背在五龍山的龍王廟不知道有多少鄉農給龍王神下跪過,膝蓋跪破了,腳底紮滿了蒺藜,脊背被日頭烤的脫了皮……

  已到古稀之年的人了開始跪起了家裏的神,對劉福祿來說還是件稀罕事。

  劉保童婚嫁後他在縣城的大街上溜達,偶然遇到一個坐地攤的相麵大師,麵前豎著一個小牌牌,上麵寫著:“人在做天在看,說不準不要錢”。

  那天他的心情也好,對那個相麵的隻是多看了一眼,就聽那個相麵的跟他說一句:“行好得好,兒孫不少啊。”

  劉福祿最向好的就是有人說他的兒孫多,兒孫滿堂,不由得扭頭衝相麵的看,那是個比他還大的老者,頭上戴一頂禮帽,眼睛上戴一幅圓鏡子,身穿灰色長衫,最顯眼的是腦後還留著清家的長發辮。

  現在在城裏留發辮的幾乎是看不到了,因為隻要街上的巡邏警察發現有留清家辮子的都要被抓去,最低將你的辮子剪掉扔到火盆裏。劉福祿就是在黎城縣城被官家抓住強剪去的發辮,他深有感觸。

  隻憑這一點劉福祿就對此老者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仰,他真像是一個大仙異類出現在他的麵前。

  “來來來,坐下吧鄉黨,耳垂鼻挺額頭亮,定有喜事在眼前啊。”那相麵的對他說道,嘴上的二撮胡須翹起來,顯出一臉的喜氣。

  “我還有什麽喜事哩?”劉福祿隨和著坐下來說道。

  “鄉黨,您是喜事連連啊,一生的富貴相,膝下子女個個都是虎兮兮的,讓您鄉黨操碎了心卻也落下個心合意滿啊。”

  劉福祿想著相麵的話也在理,兒女們還沒有一個讓他不滿意的,遂問:“依大師說我有幾個兒女?”

  “少說也有十個吧。”

  “啥哩,滿算才八個哩,怎是少說還十個哩。”

  “夭折的也算,命裏定有的也算,鄉黨您還沒有活夠一生哩,敢說不再生育了?還有個姨太太等著您哩。”

  ……

  讓劉福祿信服的是那相麵的說他是個一生盡做好事不做惡事的鄉黨,說透了他在少年時得過一筆財富,是上天保佑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最後還告訴他別信邪,但要信天地。“天地生萬物,萬物皆有靈,平身做善事,不求庇護神,每年臘月二十三,灶家老爺要升天,天高懸日月,回宮降福祥”。

  剛剛放了九個雙響“二踢腳”,忽然從遙鎮來的赤隆韜告訴他說遙鎮進來革命軍了,要他立馬去一趟。赤隆韜是赤崗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革命軍是個啥?”劉福祿一邊備馬車一邊問他。

  “就是拿著長槍的大兵,有幾十號人。”

  “大兵來了要我去做什?”劉福祿被搞得莫名其妙。

  “那些兵號了咱家的新宅,已經開門進去了。母親要我來告訴你,要你立馬動身去看看。”

  “號啥房子哩?”這都是新詞兒,劉福祿一時也弄不懂,可是提到了他的新宅,他渾身毛發都豎起來了。他是得去一趟了。

  臨走本打算吆喝上女婿劉寶庫,想了想還是沒叫他,自個兒跟著赤隆韜走了。

  到了遙鎮,天已經麻亮了,栗永祿一夜沒合眼,在縣府做事的栗永祿的兩個兒子旗尚、旗書也回來了,是新任的村長去叫的。

  那村長說:“背著長槍的大兵是昨日後晌進村的,說是革命軍,一眼就看準了新宅說要征用。我說老總們,這宅子的主人不在,要不通知他回來,沒想到裏麵的一個長官說,等他回來,革命兄弟們就得在大街上過夜,數九寒天的,你們能忍得!不管我苦苦求情就號房砸鎖。”

  其實有些話是村長掩蓋了真相,真實情況是,他們號了新宅,若村長不答應開鎖就要讓他負責找到合適的地方讓兄弟們住。他能上哪裏找到這樣的房子呢,這新宅在遙鎮還不是數一數二的!

  “他們穿啥衣服呢?”旗尚問。

  “黃色棉製服,大蓋帽。除了長槍還有盒子槍。”村長道。

  “有袖標沒呢?”旗書問。

  “袖標,什麽袖標?”村長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我得回去報告。”旗尚道。

  “又要開戰?”劉福祿打了個寒顫。

  “還不清楚,我必須回報給縣府。讓老二到這裏看著點。”說罷栗旗書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