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弓慶安      更新:2021-05-20 09:06      字數:3194
  第95章

  山來理解東家的心情,想當初劉保金隻是去省城趕考,東家對公子不放心還派他去了趟省城,如今是跟洋人開仗,三個兒女都在京城,安有放心之理。

  山來拗不過東家,稍作準備即日啟程。

  主仆二人驅趕馬車。沿途有自家客棧安歇,一路上人心惶惶,傳說紛紜。

  一說是:“義和團跟洋人開戰時,以童子為前隊,因法力小,傷亡甚多。”

  一說是:“團民受傷深重而不活,搜其身,攜有他物,乃愛財者搶藏人物,故致死,神仙不保則萬不能活矣。”

  一說是:“團民信槍彈不傷,念叨咒語,遇有戰事,爭先衝頭陣,聯軍禦以洋槍,死者如風驅草,乃後隊存區區之數,尚不畏死,也念叨咒語,奮勇上前。即是紅燈照供奉仙姑之神靈,也是一入兵陣,視死如歸,唯恐落後。”

  聽到這些傳說,劉福祿心急火燎,一心趕路,數日到達滄州,在那裏見到兄長劉二旦。

  劉二旦已知道侄女保童、保禪早已參加了紅燈罩,在拳會裏還是師姐身份,深得總壇主愛戴。

  劉福祿問二哥何在滄州?劉二旦道:“兄弟不知?天津已被八國聯軍攻陷,到處都是洋毛子,店門隻好關了。”

  “那義和拳?”劉福祿問。

  “天津被洋毛子占領後,義和拳都到了京城,威風凜凜,他們肩插小黃旗,以紅黃巾帶裹頭束腰,胸際佩黃紙符。領頭的手執黃旗,身著黃袍,背負腰象;拳民持槍刀,吞符誦咒,焚香降神,齊向東南叩頭,喃喃作法,大有勝算的樣子。”劉二旦一邊說一邊比劃。

  劉福祿靜靜地聽他講。

  “拳民有官團有私團還有假團。”劉二旦見兄弟聽的認真,知道他心裏惦記著兒女,便將細的說:“官團是被招安的,跟清軍一塊兒,領著朝廷的餉錢,冠冕堂皇跟洋毛子幹;私團是後起的拳民,還沒及被朝廷招安,見洋毛子便殺,沒個管束;還有假團,即是一些地痞流氓渾水摸魚的,趁機報私仇的,趁機搶劫發渾財的。”

  劉二旦的話意,劉福祿似乎是聽明白了,就是說他所擔心的靳義堂夫婦和兩個女兒都是被朝廷招安的,跟清軍在一起,領著朝廷的餉錢,是正規的義和團。

  “不管是官團私團假團,朝廷不是已下令,命各地官兵剿滅?稱是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需痛加鏟除。”客棧的一位掌櫃忽然插嘴說道。

  劉二旦瞪那掌櫃一眼,卻沒能阻止他,見他正說的起勁,劉福祿也正細聽那掌櫃說:“清軍讓拳民充當先鋒,卻在後麵槍殺拳民。洋兵開排槍,射擊拳民至天明,計轟斃拳民二千多名,沒有一個刀槍不入的,連大氣兒都沒喘,倒地便死。拳民持刀前行,洋兵開槍轟擊,前列者已死;後列者,官兵即用槍擊死。拳眾死者多,並非皆洋兵打死,聽說清兵洋毛子都是遇團即殺,死者如風驅草,屍骸如麻”。

  又一說“死者如風驅草,屍骸如麻。”劉福祿確信了這句話,他開始就對義和拳“刀槍不入”這句話不大相信,細嫩的骨肉之軀,刀槍都進不去,若是這樣,還會有天下之世界?

  劉二旦見兄弟臉色不好就附和說:“兄弟也別擔心,至現在也沒聽說那些女團有什麽壞消息,也許是瞎傳的謠言,自不可信。”

  劉福祿不關是擔心兩個女兒,還有他親自召集的河口莊鄉民,他們倘若有個閃失,他又怎麽跟鄉民交代?

  三年前他來天津第一次接觸義和拳,跟那個楊柳青結交,敬佩他是一條好漢,回來莊上第一個搭起台子召集拳民,口號是:“扶清滅洋、替天行道、保家衛國。”鄉民紛紛響應。

  他清楚,鄉民不都是衝著那句口號來的,是因為他劉福祿在莊上的威望而一呼百應的。

  盡管是在後來他們都跟了靳義堂去學那個刀槍不入的金鍾罩神功,是被朝廷招安參加義和團跟洋人開戰的。至今他這個保長在鄉民麵前也得有個交代,若是跟傳說的那樣“死者如風驅草,屍骸如麻”的話,他得不到個實底,日後還能冠冕堂皇地站在河口莊街上吆五喝六嗎?

  不管是河口莊那一個,即是讓他最看不起眼的南岸上的大煙鬼二拐子,北岸上連老娘都養活不起的邱孩狗,莊北頭那個無賴子範強,還有呢……他都得給鄉民有一個圓滿的交代。

  至於兩個女兒還有靳義堂夫婦,在他的心裏遠比這些加入拳會的鄉民要安心的多,也許是他真的相信二哥那話,是被朝廷招安過去的吃糧餉領餉錢的正規團民,是官團,也許是他真的相信靳義堂夫婦會保護她們能安安全全的。在大災荒年代,若不是靳義堂夫婦他的兩個女兒或許早就被餓死在逃荒路上了。

  但是他自始至終不會相信他們真能練成刀槍不入空中飛舞之神功,有神仙相助法力無窮的。

  若是那樣,還都是血肉之軀的人嗎?

  劉保金是第一個在京城見到靳義堂的。

  公車上書失敗後,劉保金作為維新派一分子,積極參加創辦報刊、學會、學堂等活動,參加康有為梁啟超在京城發起成立的保國會,並與反對洋人的民間拳會秘密接觸。

  當時京城有“金鍾罩”拳會在設拳場授徒,一位體格健壯的武夫在擂台上表揚武藝,一位年輕後身正在用刀刃猛砍那位武夫的肩膀胸脯,大刀落下,隻見白痕,不見受傷。

  在台下觀看的觀眾被這種功夫嚇傻了眼,連叫好聲都喊不出來。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從台後走出來朝台下的觀眾說道:“各位鄉黨,這是我們山東大刀會金鍾罩之神功,學會它,能避西人的槍炮之術,刀槍不入。”

  “如今世道,西人洋毛子在中國遍地設立教堂,占我土地,犯我鄉民,聯合各地贓官對百姓實行欺壓手段,徇情枉法,營私舞弊。甲午海戰,倭寇橫行,用洋槍洋炮大戰我海軍,迫使朝廷割地賠款。”

  “滅洋人,驅倭寇,殺贓官!”中年男子說到這裏,又有一些壯漢從後台走到前台齊聲喊:“參加大刀會,練就金鍾罩,滅洋人,驅倭寇,殺贓官!”

  這時的劉保金正好站在台下觀看。雖然他是當朝的中榜進士,擔任內閣中書,理應避嫌,免遭連累。但是他看到那個講話的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姨父靳義堂。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他的姨父靳義堂竟然帶頭喊叫“滅洋人,驅倭寇,殺贓官!”這“滅洋人,驅倭寇”還能喊得,“殺贓官”這話,安能在這裏叫喊?

  當年公車上書失敗,戊戌六君子慷慨就義,不正是直接危害了那些守舊派的利益嗎?

  義士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之絕句,雖然激勵著千萬民眾之覺醒,但也是對後來人的一種警示,維新革命派跟守舊利益派是水火不相容的兩種你死我活之鬥爭。

  公車上書的維新派,痛陳民族危亡的嚴峻形勢,以“變法圖強”為號召,宣傳維新思想,讓皇帝下詔鼓天下之氣,變法成天下之治。跟大刀會鼓勵民眾參加“滅洋人,驅倭寇,殺贓官!”之行動,同是慷慨激昂之大氣,為國為民之行為。

  但是,劉保金認為姨父的這番演講還是會重蹈前轍,危害重重。

  至於姨父靳義堂的情況,劉保金是後來考取進士後才聽到其傳言的,或是“替天行道”或是“響馬盜賊”,褒貶不一,不過他深信姨父還算是個江湖人物,最起碼他沒聽說他有過禍害百姓之事。

  以劉保金而論,姨父靳義堂先是他初入戲班的師傅,大災荒時期又是他劉保金兄妹的救命恩人,不是他跟大姨趙秀蘋舍命相救,他跟兩個妹妹很可能會餓死在逃荒的路上。

  他不知道姨父靳義堂是如何來到大刀會的,也不知道他在大刀會是個什麽角色。但是他相信姨父的這種舉措一定是保家衛國的英雄舉措,跟他們公車上書是一模一樣的。

  憑借他們公車上書所得到的教訓,麵對姨父這樣光明大膽的宣傳,是一定不會成功的,會招來殺身之禍的。那些保守派和貪吏手中都掌握著生殺大權,即是你的功夫再神也不會逃脫官兵的製約。

  金鍾罩刀槍不入,雖然劉保金跟著姨父也學過武藝,但是對刀槍不入他還是不大相信,若是這樣,那外國毛子的洋槍洋炮還能起上作用嗎?

  劉保金忽然朝台子的一角擠過去,對著靳義堂一陣喊叫:“什麽鳥個刀槍不入?糊弄人咧吧!”

  台上的幾個壯漢跟靳義堂正喊得起勁,見有人來攪台,便壓住嗓門退至台後。當見劉保金一縱身跳到台上。

  台上的靳義堂見有人朝台前擠來,早看出來像是外甥劉保金,但不敢肯定,想他是一介進士又是朝廷命官,何能來到這裏招人顯眼。

  待跳上台上的劉保金低聲朝他喊一聲“姨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