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內皇後和昭帝正閑話家常，內容無非就是太子今日的策論又得了先生的誇獎、要不就是太子為太後寫了禱文，預備在下月留給太後祈福之用。

  昭帝聽得漫不經心，太子自小就受皇後教養，給他灌輸的一直都是身為未來的太子要做一個合格的帝王、不許哭、不許鬧、要端正有禮、處處小心，養得太子極為老成，開口動不動就是治國之道，百姓如何。

  昭帝想要的是個兒子，而不是一個規勸的大臣，因此對太子的感官度一般，不過是這段時間因著程蕙心的關係，他才對太子投了點關注，加之也需要盡早扶持一下太子的勢力，為他日後對梅家出手做準備。

  皇後說得興致勃勃，絲毫沒發現昭帝眼底的不耐，一旁的侯嬤嬤心中暗暗著急卻也不能出言。

  幸好程蕙心一進來，昭帝的目光就被吸引過去，“二娘，過來。”

  皇後的話一頓，臉上飛快的劃過一抹不虞。

  侯嬤嬤站在後麵，低眉垂目的在心裏歎氣，娘娘你可長點心吧。

  “這幾日在皇後宮裏小住可舒坦，”昭帝臉色明顯鬆快，“若是短了物件，需要什麽盡管打發人去內宮局裏取。”

  程蕙心徑直拉著八公主的手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也不應昭帝的話，臉板著像是有人得罪了她一般。

  昭帝倒也不惱，現在的他知曉這小姑奶奶每次鬧脾氣時看起來凶，其實最是柔軟的人，所做的一切為了都是維護心尖尖上的人。

  他再一次放柔語氣道：“告訴叔父，是誰惹了你，叔父給你出氣。”

  程蕙心一聲不吭地抱緊八公主，別扭地背對昭帝，把抗拒的態度表現的淋漓盡致，極為不給麵子。

  這要是換個人敢給昭帝臉色，分分鍾就是被拖出去的節奏，哪裏還有機會在這裏繼續耍橫。

  昭帝笑意微收，臉色肅冷了幾分。

  皇後雖然有時很喜歡程蕙心為了自己懟昭帝，但凡事都要有個尺度，要是過了，那好事可不就變壞事了。

  “二娘，陛下問你話呢，”皇後忍下到口裏的訓斥，盡量用溫和的語氣道：“有什麽事好好說，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程蕙心動了動身子，“叔母不必為叔父說好話，我不聽。”

  昭帝神色一怔，像是聽出了什麽不對，抬步下了高台，目光觸及之處，瞬間就軟了下來。

  少女小小的身子像隻蝦米一樣委屈地躬著，以一種保護著的姿態緊緊護著懷裏的女童，可清麗的眉眼裏漾起一片水光，緊緊抿住的唇角昭示著她的忍耐，無助又憤怒。

  她像是竭盡全力不讓自己鬧起來，雙手緊握著圈椅的搭手，指骨微凸，黛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昭帝歎息一聲，用一種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眼神溫柔的注視在她，低沉的嗓音輕柔的不像話，“怎麽就哭了呢”

  他紆尊降貴地蹲在圈椅的椅踏上，輕輕地安撫，“來，告訴我，是怎麽了？”

  話一落，皇後和侯嬤嬤皆是心驚肉跳，不僅為昭帝溫柔繾綣的目光，更為昭帝如此拉低架勢的自稱和行為。

  那完全不是一個叔父看向侄女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曖昧心動的眼神。

  像是有什麽冰冷地物體從皇後的脊背骨一直竄上了天靈蓋，她一直以來最恐懼的事情，清晰的在眼前發生了。

  那個女人不僅奪走了她丈夫的心，現在就連那個女人的女兒都想奪走她的一切。

  侯嬤嬤按下皇後欲動的身體，微不可見地搖頭。

  皇後像是油鍋裏的烙餅，心都快焦透了，可卻什麽都做不了。

  話說程蕙心的心也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不過是想假裝生氣，再像從前一樣拿皇後做借口，指責昭帝把八公主帶走之後，皇後思念成疾，身子都不好，想讓昭帝自己主動退讓，不要再把八公主帶走而已，可好像用力過猛，事態的發展有些奇怪！

  她很清楚，一直以來昭帝對她的容忍有一部分是因為白月光母親，一部分是因為她所鬧所求的都是為了別人，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身為帝王，處在人心最險惡最齷齪的地方，可卻還抱著想要得到一顆赤子之心的想法。

  現在該怎麽辦？

  耳邊昭帝的聲音愈發的輕，像是重一分就會嚇到她一樣，“來，告訴我”

  程蕙心：“！！！”

  她已經不敢去看皇後和周遭宮人們的臉了，事情既然已起了頭，那隻能先走下去。

  她粗魯地一抹眼淚，拿出最跋扈囂張的樣子，“叔父太過分了。”

  “叔父偏心，你隻帶八娘去好玩的地方玩，也不帶上我，我生氣了。”

  偷換了下概念的程蕙心目露希冀地看向昭帝，我都這麽刁蠻無緣無故發脾氣了，你總該生氣了吧。

  昭帝瞧著她渴望的眼神，心一下熱了起來，哄著，“是我的錯，下次有什麽好玩的肯定先帶二娘去。”

  程蕙心：“！！！”

  皇後終究還是沒忍住打斷奇怪的氛圍，“陛下也該餓了吧，臣妾命人傳膳。”

  昭帝從容的起身，像是半點沒發覺剛才的不對，施施然道：“是該傳膳了，二娘也該餓了。”

  皇後擰緊了手上的羅帕，勉強道：“還是先讓二娘帶八娘去偏殿梳洗一下。”

  程蕙心不等昭帝開口，急忙接著話道：“多謝叔母。”

  昭帝皺著眉望著急忙忙抱著八公主遠去的程蕙心，聲音發沉，“傳膳吧。”

  晴光一直守在門外，見程蕙心神色慌張的出來，忙不迭迎上去，“郡主”

  程蕙心一言不發地抱著八公主就走，晴光在後麵跟都跟不上。

  “蕙姐姐”

  趴在程蕙心懷裏，沉默了許久的八公主忽然開口，曾經軟萌的奶音虛弱得像是隻剩下一條線，無力

  程蕙心垂眸，麵色柔和，“八娘，怎麽了，是不舒服嗎？”

  八公主輕輕地搖頭，小手攥緊她的襟口，弱弱道：“父皇那裏一點都不好玩，蕙姐姐不要去了好不好。”

  程蕙心腳步一頓，眼裏帶淚地笑著，“好，都聽八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