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清帶著記者過來時看見的就是棉紗廠的破敗，井然有序的工廠被人打砸成一團廢銅爛鐵，紡好的棉紗成了棉絮套子，粘了一層黑色的汙漬，看得她心頭一陣酸澀。

  “你們會長呢？”

  哢嚓哢嚓的快門聲此起彼伏，跟在身後的記者為了抓拍到棉紗長最髒亂不堪的一麵，博得讀者的眼球上躥下跳。

  她也沒工夫理會，她雖不問家裏的事，但是從母親跟父親的爭執，對三哥的冷眼以及見天的唉聲歎氣中也能知曉一二，家裏出事了。更別說接二連三的報紙登出來汙蔑二哥的文章，她寫過反擊的文章，奈何石沉大海。

  那時她才知道二哥是被人聯合起來針對了，操縱輿情誓要將他踩進爛泥裏不得翻身。

  她也在一直奔走隻是二哥不見蹤影，也尋不著個方向，一直瞎打轉，如今他回來就好了。在她看來不管麵臨的處境有多艱難，他也一定有辦法渡過。

  跟著工人進入車間，裏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混在好些腳步聲裏聽不清內容。

  “二哥，二哥。”穆雲清挎著大包跑進車間，見到穆寒亭在跟人說話，有男有女年齡與父輩差不多，衣著樸素神情很專注。

  “雲清來了。你先隨便看看，我陪幾位貴客逛逛。”

  直到看見穆寒亭這一刻她那些篤定才終於落了底，數日未見她的二哥依然指揮若定也能力挽狂瀾。

  “這位是穆雲清穆小姐吧，果然才貌雙全。”

  “您認識我？”

  “我是上海救濟會的理事，你曾經采訪過我們的同事，采訪文章我看過，真是文采斐然。”說話的女人眉眼溫和，自帶一股讓人信服的氣質。

  穆雲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承您誇獎。”

  “你是來找你二哥的？”

  “算是，順便過來實地采訪一下棉紗廠的情況，好讓外人都知道那些惡人的暴行。”

  “好，上海民眾正需要你們這種輿論良心，多多關注民生少寫一些花邊緋聞奇聞異事才是正經。”

  “主編，主編，外頭被破壞的一塌糊塗，我剛才還拍到了幾個受傷的工人正在修理機器，說是要趕工好給那些逃難的穿不暖的人準備過冬的衣服……”扛著照相機的小記者一臉憤慨，“打砸的人實在可惡，眼看寒冬將至，還不知道那些人該如何過冬。”

  “你們都是什麽報社的？”理事神色凝重地問著衝進來的人。

  《上海日報》《滬上新聞》《上海經商報》好幾家上得台麵的主流報刊。

  “好好好，上海正需要你們，我謹代表上海救濟會跟大家說幾句公道話。華英棉紗廠是在給救濟會趕製棉衣，你們這些打砸的暴徒，才是殺人的劊子手……”

  “對對，我們是棉紗廠的棉料供應商，

  你們破壞這裏就等於是破壞了我們的生計，還有那些辛辛苦苦種植棉料的農民，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都是誰的罪？”

  “我是福利院的，那裏的孩子都等著過冬的衣物，你們自己沒有父母孩子嗎？你讓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如何渡過漫長的寒冬？”

  一時間原本雜亂的車間成了新聞發布會現場，快門的哢嚓聲嘭嘭的燈光聲還有此起彼伏的交談聲，穿過層層棉料在屋內回響著。

  穆寒亭兩手交叉站在相機的拍照範圍內，神情凝重甚至帶著幾分悲憤。

  底下的記者忙得不可開交，再看一眼上海灘鼎鼎有名的穆會長如今淪落到被人惡意抹黑，受了委屈卻不能言的地步，他們身為上海的良心豈能讓民眾再被蒙蔽？

  穆會長不是黑心商家更沒有發死人財，他是被人惡意針對的慈善家！是窮苦百姓的救命恩人！

  “穆會長，您也說兩句吧，總不能讓那些無良記者顛倒黑白隨意汙蔑。”

  一時間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穆寒亭。

  他攏了一下衣服取下眼鏡，看著他們聲音沉穩地說道：“若真的對穆某人不滿大可以衝著我來，莫要再讓本就饑寒交迫的民眾雪上加霜。我宣布從今天開始，華英棉紗廠一定會盡快開工為救濟會福利院趕製今冬的棉衣，且免費贈送棉服兩千件。”

  “好，好，這才是有良心的商人應該做的事，我們一定會讓穆會長和華英棉紗廠洗脫汙名。”

  “謝謝大家，有你們上海的輿情才有清明。”

  互相恭維一番，記者趕著回去寫稿子，穆寒亭兄妹兩個目送著福利院救濟會等人離開棉紗廠。

  “二哥，還是你有辦法，要不是他們，你還不知道要被汙蔑多久。”

  “我不是臨時抱佛腳，他們毀掉的本就是給那些人準備的。”

  “二哥。”穆雲清為自己心裏那點齷齪感到羞恥，她的二哥如此風光霽月豈是那等奸商可比，“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臨時找來的人，為了挽回聲譽。”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雖是商人但也想盡我所能幫助一些人。”說完他轉身往工廠走去，“母親身體如何？”

  “不太好，自從知道父親跟三哥收走你的產業之後就跟父親生了幾場閑氣，看見三哥更是跟看見仇人一樣。連帶著也看我不順眼，嫌我沒用不能幫你澄清。”

  “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就回家一趟，親自跟她解釋清楚，父親跟寒青所做的是生意場上的常事，隻不過牽扯到一家人瞧著讓人寒心罷了。”

  “二哥，我陪著你。”穆雲清上來挽著穆寒亭的手臂，“我可不想回家麵對一屋子人形形色色的愁苦。”

  “怎麽了？”

  “大哥從醫院回來了，性情古怪說話陰陽怪氣，

  父親竟然默許大嫂把孩子生下來，兩人關在自己的院子裏天天吵架。母親您也知道，總是唉聲歎氣。三哥，三哥他……也奇奇怪怪。”

  他低頭看她一眼，抿著嘴眉頭緊皺，不知道在想什麽，“寒青有些事情做的的確實過分，你疏遠他也好。”

  “還是二哥好，他對我還是好的，就是讓我覺得不舒服。好像對你好的背後也是有所圖的，不像二哥，對我好就是對我好不圖什麽。”

  “傻丫頭，你是我妹妹，自然與別人不同。”

  “那跟傅薇比呢，也不一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