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月亮一時躲進了雲層偷懶，外麵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微風吹過，卷著地上的灰塵粒子發出撲簌簌的聲響，倒成了耳邊唯一能聽得見的聲音。

  整個雅禮醫院隻剩那麽幾盞燈還亮著，照著燈柱下圓圓的方寸之地，顯得四周越發的漆黑一片。

  一道人影從燈下閃過又迅速鑽進了樹行子裏，一路悉悉索索摸到了後牆附近，隔著樹影子能看見二樓重症監護室裏亮著燈，窗簾上不時有影子飄過。

  黑影蹲在牆下喘了喘氣，隨後收緊背後的包袱穿過樹影到了樓下。

  外牆上開有通風口，離地麵不算高。黑影扒著牆麵上的凸起攀到了通風管道上，隨後身形一躍來到二樓凸起的平台上。

  監護室的窗戶關著，屋裏一陣嗬嗬的呻吟聲還有人來往走動的踱步聲，焦躁不安。

  等了大約十分鍾，屋門吱扭一聲響起，似是有人進來了。

  兩人嘀咕一陣隨後一前一後離開了。

  黑影移動到窗口，拿了一根鐵絲伸進窗戶縫裏撩開簾子看了一眼，玻璃隔間裏躺著人，房門緊閉無人看守。

  大約幾分鍾之後，哢噠一聲窗戶開了，黑影慢慢爬進了屋內。

  門外走廊上，來往走著幾個斷胳膊瘸腿的日本兵，嘴裏不幹不淨地咒罵著什麽。

  站在走廊盡頭抽煙的山崎孝聽見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馬上就到三天爆發的期限了，我們得趕快走！”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肯定能想出解決辦法。就算是放棄這裏，以後我們自己用起來也不安全。”另一人歎了口氣回道。

  “還有不到四個小時天就亮了，天一亮我就會把沒有感染的接走，然後調來憲兵隊以殺害日本軍人的罪名將這整個雅禮醫院圍起來，禁止所有人進出。直到這裏完全成為病菌的樂園。”

  “還有時間，我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噠噠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兩人扭身看過去，是穆寒亭。

  負責警戒的士兵上前阻攔，他也不急，從兜裏掏出煙來點上。一邊抽，一邊看著盡頭也在吞雲吐霧的山崎孝。

  “他來幹什麽？”

  “來者不善。”山崎孝說完衝著士兵擺擺手，示意放行。

  穆寒亭抬腳走過去，煙霧繚繞裏看見兩人站得並不靠近，臉上的表情，凝重決絕。仿佛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而沒有達成共識。

  “山崎先生是一直沒休息嗎？”

  “穆會長不是也沒休息嗎？”山崎孝微微站直身子，看著穆寒亭的眼神裏掛了幾分戒備。

  “酒後有些上頭，醒來就睡不著了，沒事兒走走就遇見二位了。”

  “這次還要感謝穆會長的大力支持，沒有你就沒有大東亞的共榮，我代表我們的士兵向你表示感謝

  。”說著山崎孝給穆寒亭鞠了一躬，不管他心裏盤算什麽，謝意倒是真的。

  穆寒亭跟著還了一禮，“山崎先生的中文說的真好，想必對中國文化也頗有研究吧？”

  “我在中國待了差不多三年了，最近才到滬上來主持工作。”

  “喲，那您一定還沒有好好地逛過上海，改天我作陪帶著山崎先生好好逛逛，順便嚐一嚐咱上海的本幫菜。”他像是忽然來了談興，斜靠著窗戶開始閑扯起來。

  大約是在監護室裏麵對著那樣的恐怖太久了，身心都被刺激的有些麻木，有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過來聊兩句生活中沒有的詩意跟煙火味，山崎孝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盡管對方目的不明，但是他實在是水土不服太久了，需要一點鮮活。

  “來了滬上這麽久真的還沒有吃過正宗的本幫菜，之前接風的時候去的得月樓，總覺得還是差了那麽點意思。”說著他伸出手指比了個小小的差距。

  “得月樓隻是名頭叫得響亮，號稱每個地方的美味佳肴都能吃到，但是做菜就跟學技藝一樣，需要專一而不是什麽都想涉獵結果什麽都不精。”穆寒亭說著兩腿交叉一下，胳膊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

  “想吃到正宗的本幫菜，得去市井小巷。因為店麵小儲存條件有限，所以每天供應的菜品一定是當天采摘回來的最新鮮的。你比方說現在時令的蓴菜鯽魚湯，蓴菜一定要現采，鯽魚就取自塘底。”

  “鯽魚稍煮去皮，煎至兩麵金黃然後加沸水熬煮，湯色奶白再點蓴菜。小小的燉上一鍋，味道鮮得能讓人咬掉舌頭。”

  山崎孝聽得不禁露出了一絲向往，“沒想到穆會長不但會做生意，品評美食也是相當厲害。”

  “山崎先生說笑了。”說完他拿出懷表看了看，掐滅手裏的煙頭，“時間也不早了，我再回去睡一會兒。”說著困意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哈欠。

  “穆會長慢走，我就不遠送了。”山崎孝說著衝他彎了彎腰，腰杆尚未直起來，就見監護室門口看守的士兵耳朵貼著門在聽裏麵的動靜。

  “發生了什麽事？”他疾步走過來，兩個士兵搖搖頭。

  “打開！”

  門被一腳踹開，屋子裏什麽也沒有，一人端著槍走進去，一陣輕微得滋滋噴氣聲從隔間裏傳來，接著就見裏邊人影晃動，他想也沒想抬手就是一槍。

  子彈打過去瞬間就穿透玻璃擦出火花，接著嘭的一聲，他立時失去聽覺眼前一片紅，渾身也被灼熱包裹，如墜煉獄遭受火刑。

  “小心！”剛走過來的穆寒亭飛身撲過來將山崎孝推出幾米遠，摔倒在地，而緊跟在後麵的士兵則被轟出來的火海包裹起來。

  一時間走廊上兩個火人來回嚎叫著

  撞來撞去，原本還在慢悠悠走著的傷員仿佛打了雞血趕緊連滾帶爬往病房裏跑去。

  跑得慢便被一心求生的人抱個滿懷，同歸於盡。

  八嘎，混賬……山崎孝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嗬斥著。

  “救我，救我！”著了火的士兵揮著手向他求救。

  他看得臉皮抖了抖抬手就是一槍，子彈撲進火裏將人打倒在地，一團火趴在地上抽搐著，看得人不寒而栗。

  穆寒亭從牆上站直身子扶了扶眼鏡，一臉訝異地看著不斷翻滾著濃煙的監護室門口，誰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