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療的過程是痛苦的。

  第一天起，五叔就開始頭暈、惡心、乏力、失眠，幾乎所有副作用都在他身上體現了出來。

  為了能讓他多攝取點營養，玖兒讓順哥在吾院做好了一日三餐送過來。

  總歸是用了多年的老廚子，對五叔的口味十分了解。

  再者，隻有家裏才能做出真正的清淡食物。

  外麵所謂的清淡食物，都隻是賣相上清淡，食材和佐料都並不可靠。

  即便飲食合口味，五叔還是吃得不多。

  第三天吃早餐的時候，玖兒端起粥碗，舀了一匙瘦肉粥，吹涼，送到五叔嘴邊。

  五叔抬頭望著她，心疼地喃語，“丫頭，我自己可以……”

  玖兒溫柔淺笑，聲音就像喃哄久喜久福時那樣，“你啊，暫時就當幾個月孩子，讓我照顧你。等徹底痊愈了，再做回大人。來，啊――”

  五叔不再堅持，聽話地張嘴吃粥。

  “可是玖兒，如果我被你伺候上癮了怎麽辦？”咽下去之後，他柔聲問道。

  玖兒又夾了一隻小巧的水晶素餃送到他嘴邊，“那還不好辦麽？隻要你能快快痊愈，我伺候你一輩子都行！”

  五叔臉上一曬，把餃子吃到嘴裏，含混地回道，“從沒想過有一天還需要你來伺候我，辛苦我的玖兒了……”

  “辛苦什麽啊？把你當大兒子來照顧就成了唄！”說話間，喂了口湯給五叔。

  五叔把湯喝下去，很自然地來了一句，“媽，我還要吃素餃。”

  玖兒抿唇笑著，夾了隻餃子送進他的嘴巴。

  “兒咂，你得聽話，多吃飯，多吃水果，適當運動，好好休息，這樣才能早點康複！”望著五叔認真咀嚼的樣子，玖兒語重心長地說道。

  五叔低頭微笑，滿臉的小幸福，“話說，活了這麽多年，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一個女人以媽媽的口吻表達出對我的關心之情。”

  ――那位被他稱之為母親的女人雖然是個溫柔的婦人，可是因為罹患抑鬱症，並沒有把最深沉的母愛給予自己的兒子。

  玖兒心裏一酸，抬手摸摸五叔頭頂散開的卷發，“傻瓜！”

  ――因了放療不像化療那樣會嚴重脫發，玖兒就沒有勸五叔改換發型。

  隻不過，他的頭發不再用發泥定型，看起來更加灑脫隨意。

  一餐飯，在溫馨又逗趣的氛圍中結束。

  五叔比前兩天多吃了不少東西。

  玖兒怕他再反胃惡心，便挽著他在病房裏轉了幾圈，消化消化食兒。

  短短兩天時間，健壯魁梧的男人消瘦了許多。

  他的長臂搭在她的肩頭，骨頭有些硌人。

  “五叔，出來好幾天了，下午我想回家去瞧瞧孩子們，晚餐前就趕回來，行不？”玖兒用的商量口吻。

  ――她現在不止照顧五叔的身體，也會考慮他的心理需求，說話什麽的特別注意。

  五叔努唇看了她一眼，“不用非得趕在晚飯前回來，但是天黑前一定要回來，太晚了我會擔心。”

  “你安心就是，我會按時帶晚餐回來給你吃，然後伺候你洗漱，哄你睡覺。”說話間，隨手打了下五叔的屁股。

  五叔眯起深眸，輕啟薄唇，“小玖兒，我心裏有本帳，分別記著你如何對我好和如何欺負我。”

  玖兒撫著胸口，作出怕怕的樣子，“啊？你想幹嘛？睚眥必報嗎？”

  “你對我好，我會加倍對你好；你欺負我，我就會在床上加倍加倍地欺負回去。”說完，五叔滿指寵溺地摸摸她的發頂。

  玖兒故作詫異地盯著五叔的心髒部位，“我對你做過那麽多的事情，都記在這裏了？這得是多麽大的一顆心髒啊！”

  五叔明知她在故意逗他開心，但還是正色回道，“傻丫頭，心髒若是太小，又怎麽能把你裝進去！”

  玖兒美滋滋地點頭，拉著他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一口，“等治療結束，你的免疫力上來了，我再好好親你。”

  五叔闔眸頷首，爽朗地回應，“好，就這麽說定了。”

  上午做完放療，他整個人又回到特別難受的狀態。

  午飯雖然還是玖兒喂的，卻吃得不多。

  飯後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玖兒讓順哥留下來陪五叔，她則開車回了吾院。

  孩子們見到媽媽都特別開心，娘兒仨抱在一起膩歪了一下午。

  晚餐時間，玖兒照顧兩個兒子吃完飯，自己卻沒來及吃東西，就拎著給五叔準備好的食物出了吾院。

  為了方便返程，她回來的時候直接把車子停在了街門對麵的馬路上。

  放好食盒，正準備上車，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令玖兒無法站穩腳步。

  她下意識想要拉住車門，手指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恍惚間，身子往後倒去。

  意識到難免一摔，玖兒認命地闔上了美眸。

  墜向地麵的瞬間，倏然出現的一條手臂卻結結實實地攬住了她的細腰。

  接踵而至的，是姍然入鼻的淡香。

  玖兒努力站穩腳步，沒等轉身，先喚了一聲“老爹”。

  轉過去時，迎上了吾戰關切的目光。

  “你非要把自己累倒是不是？”他的言語間有苛責，更多的是心疼。

  玖兒淡然笑笑，扶著車門，生怕再有眩暈襲來。

  “老爹，你怎麽會在這裏？”聲音弱弱的，她自己能感覺得到。

  吾戰擰起眉頭，“你生日那天，一整天沒見蹤影，我便隱約猜到出了什麽事情。怕你不方便，就沒給你打電話。直到昨天，小順到三進院來送東西，我才旁敲側擊得知競堯生了病，而你日夜不休地在醫院照顧他。”

  玖兒長籲一口氣，“嗯，他病得挺重的。”

  吾戰跟著歎息，“他的病再嚴重，你也不可以把自己豁出去！上車吧，我送你。”

  玖兒沒有拒絕，――自己的狀態確實開不了車。

  隨後，吾戰載著玖兒往醫院駛去。

  路上，等紅燈的時候，吾戰伸手摸了摸玖兒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這才稍微安心一點。

  到了醫院，停好車，玖兒著急趁熱把食物拿給五叔吃，下車的時候差點摔倒。

  吾戰趕忙繞過車子，把她擁在了懷裏。

  “丫頭，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吾戰焦急地問道。

  玖兒搖搖頭，勉強笑笑，“隻不過是沒吃飯，餓得腿軟。無礙的！”

  吾戰鼓了鼓腮幫，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擁著玖兒，直奔醫院的樓門。

  玖兒無力地掙紮著，“老爹，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要是被五叔看見我跟你在一起，他會生氣的。他現在身體不好，不能……”

  話沒說完，被吾戰打斷，“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他隻知道生氣而不知道心疼你，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老爹！”玖兒強行止住腳步，弱聲哀求，“我自己可以的，你不要上去了，好不好？”

  吾戰凝眸望著她，“玖兒，這世上不是隻有這一個男人！”

  ――明知這句話不該說，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實在是太心疼她了！

  玖兒扯唇淺笑，“老爹，這世上是有很多男人，但是我愛的就隻有這一個。”

  說罷，從吾戰手中接過食盒，緩步走向樓門。

  吾戰望著那個瘦削的背影，眼中塗滿了痛色。

  直到背影消失不見，他才轉身離開。

  而這一幕，都被在窗前站著的五叔收入了眼底。

  因了擔心玖兒，他已經翹首期盼了半個小時。

  不動聲色地把樓下那一幕看完，在玖兒進門之前，他回到裏間去躺下。

  對這一切都不為所知的玖兒提著食盒進門，和順哥一起，把飯菜都擺在了外間的桌子上。

  送順哥出了病房，玖兒去洗了手，換了身兒幹淨衣服，然後到裏間叫五叔起床吃飯。

  “今天的晚餐有你最愛吃的小炒肉哦，快起來吃啊……”玖兒的語氣十分愉悅。

  五叔緩眨深眸看著她，抬手撫摸著被秋風吹涼的小臉兒，“丫頭，累了吧？”

  玖兒毫不遲疑地搖頭，“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小野馬！小野馬怎麽會累？來，趁熱吃飯……”

  說著，雙手伸到五叔的脊背下麵，用力攬著，幫他起身。

  可是，沒等五叔起來，眩暈感又令玖兒俯了下去。

  五叔把她抱了個滿懷，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玖兒，你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撫著她的後背，他柔聲問道。

  “哪有什麽不舒服，就是想借機會撒撒嬌……”玖兒忍住漸弱的眩暈，在五叔胸口拱了拱。

  他的溫暖，他的馨香，對她來說宛若天堂。

  兩人這麽抱了一會兒，才起身去外間吃飯。

  吃了東西，玖兒又拉著五叔在屋子裏轉了轉，然後伺候他洗漱。

  他的免疫力很差，有些東西不能碰，有些事情不能做，隻得由她代勞。

  待到照顧五叔躺好，玖兒在外間沙發上休息了片刻。

  攢了點力氣，去衝了個熱水澡，稍微緩解了乏累。

  躺在外間的小床上，玖兒暗忖著，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撐不到五叔痊愈。

  到那時，一旦她提前離開人世，就怕五叔也跟著有個三長兩短。

  如此，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不行，得琢磨個什麽辦法來應對難題。

  就在玖兒冥思苦想的時候，房間裏倏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