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九五番外23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4      字數:3436
  穩定心神之後,玖兒把車子開出了車庫。

  她現在必須要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說一些話。

  否則,她真的會活不下去。

  半路上,停車買了一束大紅色康乃馨,然後,直奔“承澤古園”。

  沒錯,玖兒是要去看望母親。

  這個時候,她的滿腹委屈和滿腹難過,隻能說給彩姐聽。

  跪在彩姐的墓前,玖兒的情緒幾乎崩潰。

  十幾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對母親大吐苦水。

  之前什麽難事都不跟母親說,是怕她在下麵跟著惦記、擔心。

  今天,玖兒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不把心事悉數說出來,她真的會痛死。

  “媽……,媽……,我得跟五叔分開,可我真的舍不得他,心痛得要死了……”

  甫一張嘴,玖兒道出了內心的傷痛。

  隻說了一句,已然淚如雨下。

  哭了好一通,擦幹淚水,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玖兒對母親娓娓道來。

  “之前,五叔疑心我懷了別人的孩子,即便我難過得要命,卻沒有狠下心來離開他。

  聞到他身上沾了基調濃鬱的香水氣味,我的心都要痛碎了,還是不舍得跟他分開。

  心裏明明別著那麽重的勁兒,可是,我對他的愛卻不曾減少分毫。

  後來,他以我的身體不好為由、要我打掉那個孩子。

  為此,我逃出了二進院,甚至想要逃到法國去把孩子生下來。

  在那種情形下,我也隻是想跟他分開一段時間暫時冷靜冷靜,仍然沒有想過要離婚。

  再後來,孩子保不住了,不得不拿掉,為此,我經曆了一場生死劫。

  在ICU病房,思昂哥悄悄告訴我,五叔為了保住我的命,向老天爺跪地叩首,許出去了十年的陽壽。

  不管這是不是所謂的迷信,我的心真的被燙到了。

  從ICU轉到高級病房,五叔對我體貼周到地照顧著,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可是嬌縱使然,我表麵還是跟他賭氣冷戰。

  為的不過是小懲大誡,讓他以後再也不敢輕易疑心我。

  偏偏那個傻瓜,一改之前的性子,甘願隨著我的節奏,也跟著像個悶葫蘆似的不言不語。

  陰差陽錯的,在吾戰最後一次給我送飯的時候,被五叔撞了個正著。

  分明是我理虧在先,然而,因了五叔的不信任和質疑,再度勾起了疑心孩子身份那件事,我又跟他發生了齟齬。

  五叔舍不得動我,一怒之下打了吾戰。

  說真的,我並沒有心疼吾戰,反而覺得那一拳其實是打在了我的心上,因為那是五叔再一次的對我不信任。

  就這樣,前趕後湊地,把五叔填到我心裏的那份溫暖給徹底澆涼。

  我知道五叔也很生氣,滿心以為他不會再管我了。

  天曉得,他怎的又像個沒事人兒似的照顧起了我。

  一天二十四小時,事無巨細,幾乎不眠不休。

  我不是木頭,能不感動嗎?

  那一個星期,我們倆雖然表麵上不說話,可是都在暗地裏觀察彼此。

  偶爾,目光碰撞在一起,我的心,跳得就跟揣了隻頑皮的兔子似的。

  那是一種異樣的感覺,像……傳說中的初戀情懷。

  盡管五叔本就是我的初戀,但,他在我的情竇尚未開透的時候便強攻強奪,因此我並未嚐到過那種青澀的味道。

  我計劃著,等回了家,養好身體,一定要反守為攻、搶情奪愛,讓他也嚐嚐被人劫掠的滋味。

  然,出院的當天早上,一件事情打碎了我的美夢。

  彼時,冶哥和思昂哥他們還沒到,五叔獨自去辦理出院手續。

  我一個人留在病房裏,醫生和護士來查了最後一次房。

  醫生臨走的時候,我多嘴念叨了一句,――像我這樣病怏怏的身體,是不是要活不長啊?

  孰料,相處了二十來天的醫生竟然怔了一下,隨即回道:所以,你更要好好珍惜當下。

  他的回答無異於變相肯定了我的話,――我會短壽。

  好奇心驅使,我追問醫生,以我這種屢次發病的經曆,最長能活到多少歲。

  他什麽都不肯說,搖搖頭,帶著護士離開了。

  我不甘心,追到醫生辦公室去纏磨。

  大概是被纏煩了,醫生皺著眉頭告訴我:按照你的心肺衰竭程度,三十五歲吧!

  就這麽一句話,瞬間把我打入了地獄!

  之前我雖然戲言猜測自己會不會“活不長”,其實心裏想著怎麽也能活到五六十歲。

  到時,就算我沒了,總歸是陪了五叔二三十年。

  真的沒想到,餘下的時間竟然隻有短短六年。

  醫生說完,方意識到失言,支吾著要我相信醫學越來越昌明,一定會有好的治療辦法。

  “哎呀,‘三十五歲’這個預言隻對我說說就好,千萬不要再跟別人說了哦!”隻愣了一下神兒,我便若無其事地回應醫生。

  我甚至在笑,很不在意的樣子,仿似並不相信他的話。

  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他並沒有危言聳聽。

  我自己的身體,心裏多少也是有點數兒的。

  每次暈厥,跟瀕死差不多。

  或者,彌留之際的感受也不過如此吧!

  沒人能體會到我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一抬頭,便看見五叔從遠處走了過來。

  我多想奔過去,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

  可是我不能!

  如果他得知我還有六年的壽命……

  不敢想象他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我隻知道,不能告訴他,不可以告訴他。

  除了按兵不動,我沒有別的轍。

  回到家裏,望著兒子們稚嫩的笑臉,一想到無法陪伴他們長大成人,我不免悲從中來。

  可是我不能哭,不能讓五叔和孩子們知道我隻有幾年的活頭。

  為了恢複理智,我強令自己回憶這短暫的一生。

  從五六歲剛懂事的時候開始,一直到我正在呼吸的那一秒鍾。

  但凡能記得起來的,每一瞬間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我的腦海裏一幕幕掠過。

  到最後,我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很幸福的。

  最偉大的媽媽、最優秀的男人、最可愛的孩子,我全部擁有。

  作為愛的回報,我要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做好打算。

  為了不讓他們看到我日漸衰弱直至枯槁而亡,我隻能提前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

  孩子們都好辦,他們總會長大,總會模糊掉對媽媽的記憶。

  即便將來有所想念,也隻是一時的。

  而五叔,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

  他對我的疑心,還有他身上的香水氣味,都無法令我萌起恨他之心。

  而我的短命,卻不得不令我生出與他分別之意。

  我必須與他大張旗鼓地決裂,讓他對我徹底失望,這樣才能順理成章地走出他的世界。

  短短幾天,我強迫自己無限放大他的欠缺之處,為自己編造了劇情,逼自己全情入戲。

  和預想中的一樣,聽到我提出離婚,五叔的反應很是強烈。

  可是我捏著他的七寸呢,――給他下跪,乃至於以命相抵,這是最卑劣也最管用的招數。

  果不其然,五叔不忍心看我受苦,隻得同意離婚。

  望著他的孤孑背影,我心疼得想衝上去抱住他的腿,不讓他離開……

  好佩服自己啊,我竟然忍住了!

  因為,我愛他!

  今天早上,當我化好妝、準備再次入戲的時候,五叔已經走了。

  他寫下了滾燙又淒涼的留言,還有那為期兩年的感情期限。

  我能體會到他的愛有炙熱、多濃烈,可是,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去回應。

  還要再演兩年戲!

  用這兩年的光景,極盡所能地令五叔厭惡我,傾盡所有地給孩子最深沉的母愛,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有意義的事情。

  剩下那三四年,我願一個人躲到陰暗的角落裏等死。

  無悔,無憾。

  嗬嗬,冶哥在電話裏罵我作。

  作為旁觀者,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那麽好的五叔,我窮盡此生都再也遇不到了。

  我明明有苦衷,可是什麽都不能跟冶哥解釋。

  甚至,還要態度惡劣地跟他頂嘴。

  鍾冶,何嚐不是我在這個世上所記掛的人呢!

  為了做足全套戲碼,我隻能對不住這位好哥哥了!

  事實上,我對不住的人有很多,最對不住的就是愛我如命的五叔。

  我們之間,兼具愛與被愛,我卻沒能陪伴他走完這一輩子。

  媽……,我真的好想五叔……,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碎了……

  我好怕自己有一天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記憶全失、知覺全無,再也不能回想出他的樣子。

  可是,我更怕被他看見我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我不要讓他親自為我的生命倒數。

  媽……,給我點力量吧,讓我熬過這兩年。

  沒準兒,在我和五叔正式離婚的第二天,我的生命就走到了終點。

  我不能讓他親眼看見我死去,我要讓他厭惡我、放棄我,這樣,他才會去接納別的女人。

  以五叔的眼光,他的下一任妻子肯定會比我好,他們也一定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甚至可以篤定,五叔未來的新妻會待我的兩個可愛兒子視如己出。

  如此,便足夠了。

  媽,你再耐心地等我兩三年,我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漫長的獨白過後,玖兒再度啜泣不止。

  人常說,多情總被無情傷。

  豈不知,無情才是最難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