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倦色的男人立在妻子床邊，大手懸空好一刻，終究還是沒能觸上她的身子。

  這丫頭現在覺輕，會被擾醒的，――心裏這麽想著，五叔克製住纏綿的心思，收回了胳膊。

  像尊雕塑似的站了老半天，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正房。

  夜色很好，有月光灑下來，滿院皎白。

  本想回東廂去休息的五叔不禁慢下了腳步。

  該拐彎的時候竟然直走，漫步去了抄手遊廊。

  在廊子裏坐下，對著月下的景致凝眸發呆。

  一周沒有見她了，想得幾乎要發瘋，然，卻不敢叨擾。

  皆因一個難以啟齒的決定。

  ――玖兒確準懷孕的第三天，他去拿剩下的體檢報告，卻被醫生告知，她的身體狀態很不好，實在不適宜持續妊娠。

  醫生建議，趁著日子還淺，趕快把孩子做了吧！

  否則，隨著月份的增加，母體會被肚子裏的孩子給拖垮。

  五叔頓時心疼得要命！

  他絕不允許玖兒出事，絕不！

  可是，如果建議她把孩子拿掉，勢必會引起她的反感。

  就算他是有理由的，她也會認為，他在嫌棄這個孩子。

  舉步維艱，他不敢再見玖兒了。

  至少，在一切都安排好之前，他不敢和她麵對麵地接觸，隻能偷偷地遙望。

  這幾天，他張羅著給新“初若”招聘首席調香師，如此便可以暫時卸下妻子肩頭的擔子，然後才能和她商榷孩子的事情。

  今天下午，終於定下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雖然此人提交的應聘作品很一般，但作為一名顏值還算不錯的男性調香師，也算是為開發新產品提供了噱頭。

  回想起下午聞嗅到的香水味道，五叔不由得搖搖頭。

  ――能夠和玖兒比肩的調香師實在是不多，至少，在國內是鳳毛麟角。

  現在，公司的業務暫時可以放一放了。

  可是，他要怎麽跟她討論孩子的事情呢？

  她那麽善良，那麽倔強，如果告知實情，她極有可能豁出性命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想到這裏，五叔無措地搓了搓臉。

  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在任何人麵前都可以殺伐決斷，唯獨對他心愛的小女人，狠不下心，也硬不起脾氣。

  算了，不想了，隨機應變吧！

  或許，話趕話的就能令她賭氣放棄孩子。

  但願如此。

  又坐了一會，五叔徐徐起身，往東廂房走去。

  進門前，他望了一眼正房臥室的微弱燈光，心中又是一疼。

  不能再拖了，他對自己說道。

  躺在床上，強令自己睡覺，好應對明天的談話狀況。

  早起，五叔去正房餐廳陪妻子吃早飯。

  她的小臉兒冷落落的，似乎心情不爽。

  他看得出來，卻沒有詢問，――晚點要跟她談的事情可能會令她更加不痛快，不如到時候一起哄吧！

  玖兒的胃口本就不好，加上情緒躁鬱，沒吃多少東西，就放下了碗筷。

  五叔也跟著推開了餐具，“玖兒，早晨不熱，我們到院子裏走走吧……”

  玖兒沒有立刻同意，而是望向還在吃飯的雙胞胎。

  五叔瞬間會意，吩咐正在幫孩子夾菜的林姐，“林姐，你幫忙照看一下久喜久福。”

  林姐應聲之後，玖兒這才緩緩站了起來。

  五叔攬著她那依舊纖細的腰身兒，並肩出了正房。

  兩人在青磚路上轉悠了片刻，去了遊廊裏。

  五叔著人送了棉墊過來，放在木椅上，扶玖兒坐下。

  隨後，他坐在了她的身旁。

  “有什麽話就說吧！”玖兒垂眸望著鞋尖兒，率先開口。

  ――相愛那麽久，不能說完全了解，至少，能夠猜中對方的大半心思。

  五叔抿唇點點頭，“是有話想跟你說。”

  “說吧！”玖兒的怨念還在，依舊不肯正眼看丈夫。

  五叔沉吟片刻，攥緊雙拳，鼓了鼓腮幫，“玖兒，醫生說，你的身體暫時不適合妊娠，還是先把這個孩子拿掉吧！”

  ――畢竟是一條小生命，他沒法兒用哄勸的口吻說出來，那樣太偽善。

  玖兒萬萬沒想到五叔會這麽對她說！

  她像被人兜頭澆了冰水一般，機械地把目光挪到丈夫的臉上，好一會，才踟躕著開口，“你，說什麽？”

  五叔狠了狠心，眯起深眸，“醫生說你的身體太弱了，繼續懷孩子會影響到健康乃至危及生命。所以，我希望你把孩子做了。”

  玖兒半張著嘴巴，目光閃爍地看了他良久，就好像在觀察一個陌生人。

  回神之後，她擰眉發問，“打掉孩子，是醫生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五叔也現出了驚愕的神情，“玖兒，這是什麽話？你以為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不然呢？”她毫不退讓地質問，“如果我的身體果真不適合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為什麽醫生沒有親口告訴我？”

  “有一些檢查項目沒辦法當天出結果。體檢報告出來之後，醫生給出了‘不可以再繼續妊娠’的專業判斷。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帶你去醫院，讓醫生親口告訴你。”五叔耐心解釋道。

  玖兒嗤笑著搖頭，“如果當時醫生親口跟我說，或許我會相信。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天，這中間會發生什麽事情，沒人知道。”

  五叔一怔，“玖兒，你懷疑我跟醫生串通一氣、逼你拿掉孩子，是嗎？”

  “我沒那麽說。”身體本就不舒服，再加上生氣，臉色很不好看。

  五叔心疼地握住妻子的手，“玖兒，我們先不管醫生怎麽說，你隻消自己感受一下，這次懷孕和上次懷久喜久福有什麽不同，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了。”

  玖兒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再有兩三個月我就二十九歲了，奔三的身體狀態，能跟幾年前相比麽？再說，懷男孩和懷女孩的反應還不盡相同呢！”

  五叔了解妻子的倔強，毫不氣餒地耐心勸說，“可是你的身體狀態真的很差，不夠強壯的母體對胎兒的發育是有影響的。如果你強行把他生下來，我覺得對孩子也不是很負責任……”

  “那你覺得怎麽才是負責任？”目光犀利，尖銳反問。

  “聽醫生的話，拿掉孩子。”五叔給出中肯的建議，接著安撫了一句，“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可以去做修複手術，到時候你調養好了身子，我們再懷、再生。”

  本是好心的安慰，卻捅了馬蜂窩。

  玖兒倏然起身，頻頻搖頭，“等你做了修複手術再懷再生？合著你壓根就把我肚裏的孩子看成是野種，對嗎？”

  “玖兒！”五叔跟著站了起來，“別說得這麽難聽好嗎？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允許，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我吾競堯的孩子！可是現在你的身體……”

  玖兒抬手打斷了他，“說來說去，你就是認定我跟季宵有染，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

  五叔忽然想起玖兒的那句警告語，不由得直冒冷汗。

  “玖兒，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可是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留，他會拖垮你的身體……”有點說不下去了，覺得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玖兒挪著步子，跟丈夫麵對麵站著，微微仰首直視他的臉。

  “吾競堯，這個孩子，我必須生下來！”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你為什麽要這麽倔強啊？”五叔的耐心被耗盡，聲調高了許多。

  玖兒冷笑一聲，“你可以看作是我還念著跟奸.夫之間的舊情，誓要生下和他的愛情結晶！”

  這真是，字字見血，句句要命。

  五叔被刺得體無完膚，心髒“汩汩”地冒血。

  “玖兒，你非要這樣嗎？”就算再痛，他也舍不得反擊。

  “我怎樣？我能怎樣？”玖兒的嗓音一聲高過一聲，“我懷孕了，我老公認定孩子不是他的，我老公要我把孩子拿掉，我還能怎樣？”

  五叔的怒氣被逼了出來，“當初是你一意孤行、把自己送上門去，若非如此，怎會被猜疑？”

  玖兒的臉頰忽然失去了血色，嘴唇有些顫抖，“你終於正麵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好，很好！”

  得，話趕話的情形終於出現了，結果卻不是按照五叔預想的那樣發展，而是糟糕得不可收拾。

  麵對玖兒給出的結論，五叔百口莫辯。

  這樣的局麵令他束手無策。

  然而，他的沉默被玖兒看在眼裏，卻是默認的意思。

  她又回想起昨晚的香水味，心裏即刻像萬箭穿心般劇痛。

  五叔瞧見她蹙著黛眉，馬上關切地詢問，“丫頭，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被他這麽一問，玖兒的委屈一下子湧了出來。

  她好想告訴他：五叔，我心裏不舒服，很不舒服，都是因為被你質疑、被你嫌棄。

  可她隻用了一秒鍾就把委屈變成了傲氣，從內到外，清傲，驕然。

  “沒有不舒服，我很好！”小腦袋瓜微微昂著，一如往常在他麵前頑劣使小性子時的樣子。

  五叔心裏跟明鏡似的，雖不至於真正的感同身受，但絕對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小妻子的身體狀態很糟糕。

  他收起了所有的疼痛，克製掉全部怒火，柔著嗓音對玖兒說道，“丫頭，聽五叔的話，把孩子拿掉吧！隻要你肯聽話，讓五叔做什麽都行！”

  ――他不能讓她有一點閃失，不，半點都不行！

  然而，玖兒聽完他的話，竟“哈哈”大笑起來。

  明顯的氣力不足，卻笑得恣意、笑得放肆。

  五叔就那麽擰眉看著，悲傷和無奈爬滿了深邃的眼瞳。

  止住爆笑，玖兒抬手抹掉眼中的淚水，頰上稍微有了點血色。

  “吾競堯，這個孩子我必須生下來，到時候親子鑒定能說明一切。如果你等不及孩子呱呱墜地，我可以在十幾二十周的時候跟你去醫院抽羊水做鑒定，結果同樣有效。”嫣然莞爾，笑容卻不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