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暖開了花兒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4      字數:3583
  我回頭看去,五叔的左臂遮擋在臉上,喉嚨裏發出無法抑製的哽咽聲。

  “是不是剛剛拖得不穩,把傷處弄疼了?”我柔聲發問,矮下身子,輕輕扯開他的手臂。

  說實話,男人臉上肆意橫流的淚水驚到了我。

  ――當年他貼著我的小腹、哭著緬懷孩子的時候,都沒能令我如此震撼。

  “五叔,很疼是不是?”髒兮兮的手指輕撫他的淚痕,我的心,難受得快要碎了。

  他眼睛紅紅地看著我,強壓住抽泣,“從沒想過,會讓我的女人吃這種苦……”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這個傻男人,落淚竟然是因為心疼我!

  我的整顆心啊,真的,瞬間被暖開了花兒!

  俯下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忍不住打趣,“喲,這是心疼媳婦兒啦?”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心疼,真的心疼,永永遠遠都不要你受這樣的罪……”

  沒能再說下去,淚水又湧了出來。

  “瞧瞧你這個傻樣!”我也跟著流淚,卻故意懟他,“難道隻有你能為我做任何事情、我就不能為你做點什麽嗎?你這個暴君,專製的暴君!床上床下都暴!”

  他被我罵笑了,抹擦著我臉上的淚水,“玖兒,生生世世,我都不許你離開我了!”

  我拍掉他的手,也跟著傻笑,“哭哭笑笑的,你個大瘋子!床上床下都瘋!”

  罵完,繼續回到前麵去拖爬犁。

  開始還挺輕鬆,可是越走越費勁。

  拖出草甸子時,我的衣褲鞋襪都被汗水浸透了。

  五叔勸我休息片刻,才說完,天空就開始下雨。

  雖然暫時雨勢不大,可是難保稍後會怎樣。

  我把五叔身上的防雨布裹好,免得傷口淋濕之後加速感染。

  隨後,就地取材,從路邊撿了塊帶拐角的塑料板,插在樹爬犁上,正好遮住五叔的頭部。

  不太好看,但,總好過他被雨淋。

  收拾妥當,我把尼龍繩挎在肩上,繼續往前拖。

  沒想到,硬地麵拖起來難度加倍,不得不使出渾身的力氣。

  身體往前傾斜,且一刻也不能停滯,才能保持緩速前行。

  好在以前跟冶哥學過各種繩結的打法,綁出來的樹爬犁還算結實。

  如果爬犁也跟著搗亂,我想真是連哭都找不到調門了。

  沒有走出一百米,中雨來襲。

  也幸好下了雨,路麵有了積水,混合著原來的塵土,形成薄薄的泥漿,減小了摩擦,走起來省力多了。

  渺無人煙的郊外,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身材瘦小的我,拖著心愛的男人,踽踽而行。

  雨水打得睜不開眼睛,隻能眯眸往前走。

  偶爾回頭瞧瞧五叔,他的臉上始終有水滴,不知是雨還是淚。

  我沒法兒停下來安慰他,因為再起步是要耗費力氣的。

  隻有借著慣力,不斷地前行,前行!

  ――身後這個男人,八年間從來不曾放棄、始終如一地愛著我,此時此刻,我又怎麽可能放棄他!

  走,不停地走,希望就在前頭!

  起初,我還能這樣無限感慨地為自己打氣。

  走著走著,許是被雨水淋昏了頭,許是真的累懵了,腦子裏漸漸空了起來。

  但,有一個念頭,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丟掉的。

  那就是:走!

  用我三十六碼的雙腳,為心愛的男人量出一條生路!

  不知過了多久,鞋子好像破了,腳趾有些疼,可是根本就停不下來。

  雙腿機械地倒騰著,雙腳的痛感越來越輕,直至麻木。

  又過了很久,胸腔有點悶悶的,熱乎乎地悶。

  我下意識捂住胸口,腳步仍舊沒有停滯。

  時間在流逝,我拖著五叔在前行。

  可是,又好像一切都是靜止的。

  直到,雜亂的刹車聲敲響了耳鼓,從而提示我,時間是流動的。

  接踵而來的是亂糟糟的開車門的聲音,還有喊聲和腳步聲。

  然而,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

  我必須走,不停地走,帶五叔去找生路。

  驀地,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在雨聲中衝我嘶吼。

  “玖兒,哥來了,你停下,跟哥上車――”似乎還夾雜著隱隱的哭腔。

  我沒有停步,緩緩轉頭,呆呆地睨了他一眼,有點眼熟。

  “妹啊,是哥,哥來救你了,聽話,別走了,上車――”聲音也似曾相識。

  可我還是不能停下。

  遇見再熟悉的人,也不可以妨礙到我拖著五叔往前走。

  又走了幾步,怎麽都拖不動了。

  我僵著身子往後瞄了一眼,五叔竟然不見了。

  五叔不見了?

  是我把他給拖丟了嗎?

  脫掉肩頭的繩子,我失神地挪著步子往回折。

  走了兩步,卻聽見五叔在側方喊“玖兒”。

  虛弱的聲線摻雜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我照樣能分辨得出來。

  我像木偶一樣轉過身去,搖搖晃晃地撒目尋找。

  幾米之外停著一輛商務車,門是敞開的,五叔半躺在裏麵,一隻胳膊支撐著身子,向這邊望過來。

  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臉。

  我想晃晃頭、滌清眼中的汙濁,卻覺得胸腔裏陣陣劇痛。

  疼痛讓人清醒!

  我倏然意識到,會不會是那群綁匪又回過頭來抓我們了。

  想到五叔又被匪徒捉住,情急之下,一股熱流從我的嗓子眼裏湧了出來。

  身體不受控製地前後搖擺,循環往複三個來回之後,腥熱的液體噴了出去。

  我看見五叔呼喊著我的名字想要起身,卻被兩個男人給壓了回去。

  憤怒油然而生,我指著車子咆哮,“王八蛋,放開我男人――”

  尾音很長,長到讓我一眼便看見了天黑。

  耳側,是齊刷刷的狂吼。

  一水兒的男聲。

  至少有三個人罷!

  他們都在喊:玖兒!

  玖兒是誰?

  這個名字有點模糊!

  在我心裏,隻有一個信念是清楚的,那就是:帶五叔去尋找生路!

  身體很沉很沉,往下墜落,墜向無盡的深淵。

  仿佛置身於煉獄,冷熱交替而來。

  “五叔,快跑……”

  “五叔,快跑……”

  明知他的腿傷很嚴重、根本無法行動自如,我還是催促他快跑。

  矛盾的心境折磨著我,漸漸變成了心魔。

  直到,意識徹底消失。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

  眼皮有點沉,睜開之後,率先看見一個人的胸口,純白色的衣裳。

  “玖兒,你醒了?”關切的男聲在病房裏回蕩。

  我張大眸子看過去,喚了一聲,“冶哥。”

  男人抿唇頷首,“還好,你還認得冶哥。”

  怎麽?

  我有可能不認得他嗎?

  “玖兒,看一看,你認得我嗎?”又一個聲音在床的另一側響起。

  我緩緩地扭頭,看過去,再喚一聲,“思昂哥。”

  “謝天謝地!”他做出“拜一拜”的手勢,“你總算沒有忘了自己的親哥哥!”

  這又是什麽話!

  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思昂哥解釋道,“那天,你好像什麽人都不認識了。怎麽叫你、怎麽喊你都不應啊!”

  “那天?”我茫然地看著他,“哪天?”

  冶哥沉聲開口,“就是你拖著堯哥走在雨裏的那天!”

  我的記憶閘門,瞬間被釋放開來。

  “五叔!五叔怎麽樣了?他怎麽樣了?快點告訴我啊――”喘息著,不迭地追問,因了情緒激動,胸腔像在拉風箱。

  “玖兒,不能著急!冷靜,冷靜啊……”

  “玖兒,你穩定下來,哥慢慢告訴你……”

  兩個男人紛紛摣著雙臂,急得聲音都有些打顫了。

  我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告訴我,五叔怎麽樣了?”

  他們對視一眼,冶哥負責回答,“堯哥在治療中。”

  “什麽叫‘在治療中’?”我掙紮著想要起來,“讓我去看看他,我要親眼看看他怎麽樣了……”

  思昂哥輕輕把我按回到床上,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峻,“玖兒,他現在不在這個醫院。”

  “什麽意思?”我忽然感覺頭皮發麻,粗喘著發問,“為什麽不在這個醫院?他在哪兒?”

  一旁的冶哥答道,“他已經被我送到美國去治療了。”

  “美國?那麽遠……”我擰眉看著他,“為什麽去美國?他的傷勢很嚴重是不是?腿保不住了嗎?還是,胳膊保不住了?”

  思昂哥直起身體,幫我扯扯被子,“現在,一切都很難說。”

  “我要去照顧他,送我去美國,我要照顧他……”已經沒有起身的力氣,我隻能不停地咕噥著。

  冶哥幫我理了理淩亂的頭發,“玖兒,先顧顧自己吧!你這個病,反複發作、沒有去根,到底還是變成了頑疾。如果再不好生休養,可能影響到以後的生活……”

  “影響到什麽生活?”我不懂。

  今天這是怎麽了?

  淩老二說話令人費解倒算正常,怎麽冶哥這麽幹脆的男人也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呢?

  兩個男人都沉默起來,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不行,我憋不住,必須說!”淩老二終於忍無可忍,“玖兒,醫生說了,如果你再不好好治療,嚴重點,會影響壽命;次之的是,影響生育。”

  我扯住他的衣襟,“影響壽命我懂,有病不治都會死。可是哥,什麽叫影響生育?”

  “影響生育,就是說,有可能懷不上孩子,或者,即便懷上了,也會因為你的身體狀況而沒辦法生下來。”思昂哥作出了解釋。

  見我沒作聲,冶哥臉色陰鷙地說道,“放心吧玖兒,你和堯哥的仇,就包在冶哥身上了。”

  我捂著悶痛的胸腔,“冶哥,思昂哥,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可是……”思昂哥欲言又止。

  “放心,有事我會第一時間找你們的。”說罷,我闔上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