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不可饒恕的辜負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4      字數:3478
  還沒站穩,渾身的衣服瞬間被打濕。

  辨了下方向,我拔腿就跑。

  五叔緊跟著衝出車子,上前來拉住了我。

  “趕緊回去,會生病的!”他的聲音被大雨吞噬掉許多。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一下就推開了他。

  然後,以從未有過的步速奔跑著。

  雨水打在臉上,有點涼。

  但,透著徹骨的快意。

  很快,有雨水流進了眼睛裏,倍感刺痛。

  我的腳步稍微緩了下來,手搭涼棚繼續前行。

  五叔追上了我,再度扯住我的手臂,“先回去行嗎?秋雨太涼了,你會生病的!”

  我忍著眼痛凝望他,聲音冷冽,“放手!”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略微無奈地問道。

  我沒有回答,使出蠻力,甩開他的手臂,一口氣跑到了那塊墓碑前。

  視線有點模糊,不得不眯眸細看。

  五叔站到我旁邊,深歎一口氣。

  隨後,脫下外套,擎在我的頭頂,搭起一方小小的雨篷。

  我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又把目光投在了墓碑上。

  “為什麽沒有立碑人的姓名?”我提出了疑問。

  “若刻上我的名字,想來並非二叔所願;至於能否刻上你的名字,總得經過你的允許才行。斟酌不定,索性空著。”他作此解釋。

  我還是滿腹疑竇,“不,亞叔沒死!他以前跟我說過,如果他走在我前頭,會讓人把他的骨灰做成鑽石留給我,用另一種方式陪伴著我……”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二叔臨終前確實有吩咐,托我用他的骨灰做成鑽石送給你。不過,我實在不忍心那麽做,就把全部骨灰都下葬了。”

  我立刻犀利地瞪視他,“你撒謊!亞叔被你藏起來了,是不是?你把他軟禁了,是不是?”

  “玖兒,他真的走了!”說完,抿緊嘴唇,擰眉望著我。

  “不!”我幹笑兩聲,“他沒那麽容易……”

  話沒說完,覺得胃裏有什麽東西往上翻騰。

  幹嘔兩聲,什麽也沒吐出來。

  “玖兒,你怎麽了?”五叔警覺地問道。

  我打著晃,直起身子,往碑前挪步。

  他跟在我身後,繼續搭雨篷。

  站定,亞叔的帥臉就在眼前。

  機械地抬手,撫上他的美髯,熟悉的手感浮上指端。

  然,他那敦厚的唇卻又冷又硬,緊闔著,再也不會呢喃出我的小名。

  “你沒死,是不是?”我沙著嗓音問他。

  沒有回應。

  “亞叔,你沒死,是不是?”再問,喉嚨裏梗著東西。

  他依舊緊閉雙唇,淡然凝望著我。

  “吾戰,告訴我,你還活著,是不是?”聲嘶力竭地喊完,我雙腿一軟,堆坐在地上。

  眼前的墓穴頂蓋,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

  密集的雨滴落在上麵,濺起一個個漂亮的小水花兒。

  我用手臂支撐著身體,緩緩爬過去,上半身趴在了頂蓋上。

  “雨太大了,我幫你遮遮……”低語著,輕撫冰涼的理石表麵。

  眼睛有些痛,連帶著腦袋也脹得難受。

  不得已,我闔上了眸子,把臉頰貼上了頂蓋。

  “你啊你,在跟玖兒玩躲貓貓是吧?一把年紀了還這麽調皮!”我用發涼的皮膚蹭了蹭冰冷的石麵,“玖兒認輸了,你出來吧!好不好?”

  回應我的隻有“嘩啦啦”的雨聲。

  我的眼睛裏有東西滲了出來,“別藏了,好不好?玖兒已經原諒你了!快出來好不好,老公……”

  喚出了早就該喚卻一直沒能出口的稱呼,我的心,紮痛!

  “玖兒已經不記恨了,求你出來,好不好?”輕輕捶打著石麵,胸中有什麽鬱結不清。

  身體明明被雨水浸得冰冷,胸腔卻悶熱、憋脹。

  感覺要炸裂一般!

  驀地,我的身體被五叔拎了起來。

  “玖兒,如果二叔看見你這個樣子,他會心痛的!難道你想讓他走得不安心嗎?”他揚著嗓子問道。

  我想甩開他,沒能成功。

  轉頭斜睨他的臉,看見那道因為皮膚發涼而更加明顯的傷疤,一些往事便浮現在了眼前。

  “吾競堯,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動搖……”這句話,透著隱隱的怨。

  ――其實我心裏十分清楚,怨得很沒道理。

  他沒有理會我的話,拎著我的細腰,準備離開。

  我扭頭看到亞叔的照片,開始拚命掙紮。

  實在掙不脫,便武力相向,揮手狠抽男人的耳光。

  他沉下臉色,不閃不躲,由著我像個瘋子一樣打他。

  雨聲中,“劈裏啪啦”的巴掌聲不絕於耳。

  直到打累了,我才停下。

  “為什麽不躲――”嘶吼著問他。

  “如果打我幾巴掌能夠緩解你的難過,隻管打便是!”他淡然回應。

  我又舉起了巴掌,卻停滯在半空中,沒有扇上去。

  胸口的悶勁兒在上揚,漸漸直逼嗓子眼。

  五叔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大手撫著我的臉頰,高聲詢問,“玖兒,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的眼神兒有些凝滯,想搖頭否認,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前傾。

  慣性作用下,熱乎乎的東西從喉嚨裏湧了出去。

  “噗――”一口鮮血噴灑進了雨幕。

  “玖兒――”五叔的驚呼聲仿佛很遙遠。

  我好像置身事外一般,不確定是不是叫我。

  看見血花兒的一瞬間,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下一秒,眩暈,無盡的眩暈。

  滿耳都是亞叔的告白。

  “玖兒,我蹉跎了整整二十五年,直到遇見你,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玖兒,這輩子,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氣……”

  “玖兒,就算我早死,也會用別的方式陪伴著你……”

  ……

  我的目光穿過雨幕,落在亞叔的相片上。

  身體愈發地癱軟,連眼皮也支撐不住了。

  最後,我對他笑著,闔上了眸子。

  翻騰。

  滾燙。

  炙熱。

  焦灼。

  像在火上烤似的難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醒了過來。

  然,睜開雙眼的一刻,卻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好不容易舉起乏力的雙臂,晃了晃,隻能看見個影子。

  “玖兒,你醒了。”是五叔的聲音。

  “為什麽我又看不見了?”出聲才發覺沙啞成了煙嗓兒。

  他沉吟一霎,“眼睛本來就沒有恢複好,進了雨水,引發了炎症。治一段時間看看吧,應該能好起來。”

  我垂下手臂,閉上眼睛,用指肚輕撫眼皮。

  暖暖的。

  是亞叔的味道。

  無盡的酸楚霎那間浮上心頭。

  他把眼睛給了我,我卻沒有好好珍惜,這種辜負是不可饒恕的。

  心裏一難受,隻覺得呼吸憋悶,想咳嗽,卻有窒息感。

  “玖兒,你的肺部又感染了。這回吐了血,昏迷了三天,程度挺嚴重的。”五叔頓了頓,“不管是眼睛還是肺部,都好好配合治療吧!否則,就白費了二叔的苦心。”

  “他沒死!”執拗地說完,我翻過身去。

  稍後,我給林姐打了個電話。

  得知她暫時沒有接到別的活兒,就讓她來醫院護理我。

  林姐來了之後,我就把五叔轟走了。

  陸續趕來的哥哥們也都被我拒之門外,一個也不想見。

  他們還算尊重我的意願,沒有強行探望。

  不過,就算看不見我,也還是天天來報到。

  通常,都是跟林姐打聽一下我的身體狀況。

  隨他們吧,隻要別來煩我就好!

  ――我什麽人都不想見,什麽事都不願想。

  完全的封閉,才能麻痹某些感覺!

  纏綿病榻整整一個月,總算自己走出了醫院。

  沒有知會任何人,不想有人來醫院接我。

  ――之前早就吩咐林姐對出院的事情守口如瓶,所以,也沒人知道。

  趕在幾個男人去醫院探望之前,我打車離開。

  回到淩家,遇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淩語橙。

  她的身材好像又爆了一些,但,舌頭也更歹毒了。

  “喲,死野種,你還活著呐?十六歲死了老媽,二十一歲死了老公,瞧瞧你這個命,硬到了什麽程度!真不知以後還會把誰克死呢!”猩紅的嘴唇,蹦出來的沒一句人話。

  我的心,銅牆鐵壁一般,絲毫不痛。

  上前兩步,逼近這個必須遭報應的女人,“照你這個說法,我住到了大宅來,你爸、你媽,包括你,很快都得被我克死了!”

  她打了個激靈,“死野種,隻怕我們沒死,你先見閻王去了!”

  “那就走著瞧吧!”我微微昂頭,從眼縫裏看著她,“或者,你喜歡生不如死?”

  “死野種!”她外強中幹地大吼,“我要把你這個惡毒的嘴臉告訴父親,讓他懲治你!”

  太好笑了,竟然還敢用淩伯年來壓我!

  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粉臉上!

  她先是一愣,捂住臉頰好一會兒,反應過來之後,伸手就要打回去。

  我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口袋裏的蝴蝶刀,“來啊!想毀容就試試!”

  ――尼瑪,從此後,休想再讓我隱忍分毫!

  小賤人立刻被嚇住,罵了幾句難聽的話,腳步匆匆地離去。

  我收起刀子,撫著心口窩上了樓。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喘息良久,終於平複下來。

  隨後,拿出手機,撥通了鍾冶的號碼。

  甫一接通,他就急忙問我,為什麽出院也不告訴他一聲。

  我打斷了他,口吻有點寒涼,“冶哥,幫我找一個人。”

  他稍事一怔,轉而鄭重回應,“好,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