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從冰湖到地獄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402
  我的導師是位女士,名叫賽琳,地道的貴族後裔。

  因了從小接受正規的貴族教育,她的言談舉止高貴典雅,但毫不做作。

  最難能可貴的是,她渾身上下一點貴族的傲慢氣息都沒有,和藹可親,十分善良。

  相由心生,心善成就了貌美,以至於她的年齡成了ISIPCA的“十個謎團”之一。

  我暈倒在實驗室,就是被她發現,並及時叫人把我送到了醫院。

  蘇醒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賽琳老師。

  她正坐在病床邊,悲憫地望著我。

  沒等我說話,她便抓住了我的手,“淩,親愛的孩子,你感覺怎麽樣了?”

  我潤了潤嘴唇,“賽琳老師,我還好。”

  她溫柔地點頭,“淩,醫生說你有些營養不良。”

  “沒關係的,多吃點東西就好了。”這個診斷結果在意料之中,我自己也知道,每天吃的東西太少。

  可能是胃裏太空了,所以酸水就多,這兩天總犯惡心。

  醫生隻說我營養不良,就證明我沒有得肝病,直接打消了之前的猜疑。

  賽琳老師俯下身子,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發,“淩,你不止要多吃東西,還得快樂起來。否則,肚子裏的孩子怎麽可能健康成長?”

  我一愣,轉而虛弱地笑了,“老師,您在說什麽啊?”

  她瞪大了美眸,輕聲表達驚訝,“怎麽?你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嗎?已經有五周了。”

  老師的話不啻當頭一棍,我的世界又昏暗起來。

  眼焦渙散,對眼前的事物視而不見,腦海裏隻有“懷孕”兩個字。

  ――我有孩子了?

  是真的嗎?

  我的“大姨媽”向來不規律,早幾天晚幾天的都是常事,這次經期延後,並沒有多加注意。

  難怪這幾天一直犯懶,還惡心幹嘔,聞不得油味兒,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肝炎。

  怎麽可以這樣!

  明明要跟他斷了關係,想不到卻懷上了他的孩子……

  “淩,你還好嗎?”見我呆愣著,賽琳老師關切地詢問。

  我慘笑著搖頭,“老師,我沒事,就是覺得有點累。”

  “那你趕快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著,幫我往上扯扯被子。

  我微笑著道別,然後閉上了雙眸。

  這一刻,心裏腦裏都是亂的,像千萬根沒頭沒尾的亂麻,纏繞在一起。

  彩姐曾經無數次苦口婆心地叮嚀囑咐,要我別走她的老路。

  而我,一次次賭咒發誓讓她放心。

  最終,卻還是複製了她的人生。

  不,我不要變成第二個彩姐。

  她的一生,全被我拖累。

  而我,從出生到現在,不知道父愛是什麽東西,心裏總有一份缺憾。

  我們母女兩廂虧欠,都為對方活著,豈止是累!

  伸手撫上還很平坦的小腹,我的心房寒成了冰窖。

  孩子,孩子,我不能留你,不能!

  否則,你一出生,就要貼上“死野種”的標簽,遭人唾棄,被人恥笑!

  而我,也注定背負著“單親媽媽”的稱謂,要對你的人生負責,從而虧欠我自己的人生。

  孩子,我的孩子,你不可以來到這個世界上……

  想到要拿掉孩子,身體倏然像篩糠一樣發抖,我不禁蜷成一團。

  那畢竟是一個生命啊!

  忽然間,就好像手術已經做了似的,肚子隱隱地疼痛。

  又把手掌捂在上麵,霎時不疼了。

  恐懼,無言的恐懼籠罩了我。

  彩姐啊彩姐,如果你還活著,該有多好!

  至少,你會抱著我,告訴我,“玖兒,你還有媽呢!”

  可是現在,我隻能獨自麵對一切!

  夜色籠罩病房,隔壁病床上的人在痛苦地吟叫,我更加無法入睡。

  而明天,我將送走肚子裏的孩子,不知道尚未成形的寶寶會不會也痛得想要叫出來。

  蜷縮在病床上,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清晨,賽琳老師帶著早餐來看我。

  拗不過她,我勉強喝了點熱牛奶。

  “淩,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可能是看出我孤零零地沒人管,她和善地問道。

  想了想,我愴然開口,“老師,請您幫我跟醫生溝通,我想把孩子打掉。”

  “為什麽?”她低聲驚呼,雙手摣開,滿臉不解,“那是一個生命,你為什麽要拿掉他!”

  我凝住眼中的水霧,“因為,他沒有爸爸!”

  “可是他有你啊!一個孩子,隻要有媽媽就足夠了!”她把雙手搭在我的肩頭,目光裏滿是堅毅,“淩,你不可以剝奪一個孩子的出生權!”

  “可是,賽琳老師,我知道孩子沒有父親是多麽的悲慘!”猛吸一口氣,我咬了咬牙根,“因為我就沒有父親!”

  老師怔了片刻,把我擁進懷中,淡淡的迷迭香混合著薄荷與薰衣草的香氣湧入了我的鼻腔,稍事安神。

  “淩,”她輕撫我的後背,“你不可以用自己的經曆來左右孩子的生死,隻有他自己才能決定是否要活下去。同時我也相信,這個孩子是想來到世界上的。”

  “不!”我輕輕推開她,“賽琳老師,我已經決定了。如果您不願意幫我跟醫生溝通此事,那麽,我自己去就是。”

  她望了我一會,無奈地放開我的肩膀,“好吧!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願意幫你。不過,你最好還能再考慮考慮。”

  我執拗地搖頭,“不用考慮了。孩子,我不要了!”

  賽琳老師歎息一聲,起身離去。

  半個小時後,她麵帶憂色地回來了。

  “淩,我給熟識的婦產科醫生打了電話。她說你必須要做一個完備的檢查,然後再決定是否可以墮胎。在我們這裏,十四周之後是禁止墮胎的。當然,你肚子裏的孩子隻有五周大,不在禁止範圍之內。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問題,就要及早施行藥物流產。超過六周,就得用手術的方式進行操作了。”老師耐心地解釋。

  我掙紮著坐起,“賽琳老師,請帶我去做檢查吧!”

  “現在嗎?”她擰眉問道。

  “是的。”我在心裏呐喊,再晚一會,或許我就舍不得了。

  賽琳老師輕歎一聲,點點頭。

  稍後,我見到了那位婦產科醫生,同樣是一位十分雅致的女士。

  她開口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教徒嗎?”。

  得到否定的答複之後,才開始著手安排我做檢查。

  做了幾項相關的檢查,醫生看完結果,給我開了藥。

  “上麵有服用方法。如果感覺劇烈不適,一定要來及時就醫。”說這些話的時候,醫生的臉像冰麵一樣寒涼。

  不過,在我離開之前,她又悄悄地跟賽琳老師說,“真希望這個姑娘能夠回心轉意”。

  可能醫生認為我是個冷酷無情的女人吧!

  畢竟,在歐美國家,墮胎是受法律約束的,非婚生子很普遍。

  手裏握著藥,我被賽琳老師送回了公寓。

  她又出去幫我買了些麵包和牛奶,回來後陪我在沙發上坐著。

  “淩,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這句話,她反反複複說了好幾次。

  我低頭看著掌心的藥,搖搖頭,“賽琳老師,您回去吧。”

  她站起來,滿臉遺憾,“如果服藥之後反應太強烈,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好。”我無精打采地看著她,“老師,這件事,請您幫我保密。”

  她一愣,微微頷首,“我可以什麽人都不告訴,但,你應該告訴孩子的父親。”

  說完,老師離開了。

  屋子裏靜得要命,令人憋悶。

  我站了起來,在客廳內踱步。

  隻要把手裏的藥吃下去,幾個小時後,幼小的胎芽就會停止發育。

  然後,一點點潰爛,從子宮內壁脫落下來,排出體外。

  這個過程要持續幾天,我要慢慢感受著孩子從肚子裏一點點掉出去。

  忽然抖了個激靈,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如果吾競堯知道我殺了他的孩子,會不會找我拚命?

  即便他永遠不知道這個孩子曾經存在過,我的良心就能安生嗎?

  賽琳老師說,我應該讓孩子的父親知道這件事,到底我該不該告訴他……

  糾結著,兩個小時過去了,我還沒有下定決心把藥吃下去。

  口渴得要命,打開牛奶盒子,喝了一些,飽腹感讓人心裏發軟。

  忽然又想起了吾競堯對我的好,――如果他有了孩子,也會對孩子寵愛有加吧?

  如果孩子生出來,即使我跟他不是夫妻,他也會給孩子最淳厚的父愛吧?

  那麽,我的孩子就不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了……

  想著想著,鬼使神差地拿起電話,撥通了熟悉的號碼。

  ――這個號碼,幾年前就已經鏤在了我的心底。

  抖著手指,把電話貼在耳際,盤算著,如果他接了電話,我該怎麽告訴他。

  鈴音響了幾聲,沒人接聽。

  我對自己說,如果他錯過這個電話,我就立刻把藥吃下去,並且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我懷過他的孩子。

  結果,又響了兩聲之後,電話被接了起來。

  “您好,請問是哪位?”熟悉的、溫和的、柔美的聲音敲響耳鼓。

  一盆摻雜著冰塊的涼水瞬間從我頭上無情澆下,寒徹心骨。

  ――這個時候,是暉城的夜晚,他們還在一起,還在一起……

  緊接著,她又說了兩句話,生生把我從冰湖打入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