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好恨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826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所發生的事情,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於我而言都是個謎團。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換掉了。

  包括內衣內褲。

  換下來的貼身衣物卻不見了,而我的身體某處並沒有任何異常。

  透著詭異!

  可是我無暇關心那麽多。

  因為時間已經將近三點半,如果再不出發去見彩姐,今天的見麵恐怕就要泡湯了!

  胡亂地弄弄頭發,穿上厚衣服,我抱著大包小裹就往樓下跑。

  找了一圈,不見淩自橫的蹤影。

  正準備出樓門,又撞上了淩思昂和淩語橙。

  “死野種,瘋瘋癲癲地做什麽去?吃完飯就看不到人影,失禮死了!真給淩家丟人!”惡婦依舊不改尖酸本色。

  換作有空的時候,定要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眼下不行。

  我看向淩思昂,焦灼地問他,“思昂哥,你知道大哥在哪兒嗎?”

  他往門外看了一眼,“大哥開車送齊三叔去機場,走了一個多小時了。估計路況不好,一時半會回不來。”

  道了謝,我急忙出門。

  “瞧她那猴急的樣子,奔喪呐!”淩語橙惡毒地嚷嚷道。

  我止住腳步,回頭衝她吼了一句,“小賤人,你嘴巴這麽臭,早晚遭報應!”

  怕耽擱時間,罵完就走。

  自然,她免不了要還嘴,我聽不到罷了。

  來到大門口,恍然發覺沒拿錢包,怎麽打車啊!

  正準備回去取,一輛邁巴赫穩穩地停在身旁。

  副駕駛的車窗落下,陸非煙嬌美的臉龐出現在我眼前。

  “初玖,你要去哪兒?”溫柔的聲音,很能安撫焦躁的人心。

  我衝她點點頭,“非煙姑姑,我要去西郊棚戶區看我媽。”

  按照輩分,我的稱呼一點都沒錯。

  她嫣然一笑,“來吧,上車,正好順路。”

  我管不了那麽多,拉開後車門就坐了上去。

  車子駛出去幾百米遠,才發覺開車的是吾競堯。

  很別扭,卻又沒法兒下車。

  為了早點見到彩姐,忍吧!

  可是,車子裏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氣氛安靜得要命,嗅覺就更加靈敏,我感覺自己渾身的汗毛孔都滲進了那股香氣。

  終於,走了一多半路程的時候,陸非煙柔聲開口,“競堯,在前麵路口停下就可以了,你抓緊時間送初玖去見媽媽吧!”

  說話的時候,轉頭凝視著男人,深情脈脈。

  吾競堯卻沒有按她說的做,直接把車子拐進了細狹的街道。

  因為雪大,行駛得更慢了。

  終於,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建築前停下。

  男人先下了車,撐開一把紙傘,接女子出去,半擁著,一直把她送到大門口。

  兩人站穩腳步,為她掖了掖貂裘的領口,給了她紙傘,又耳語叮嚀了幾句,他這才回身上車。

  我頻頻看表,時間已經到了四點鍾。

  車子啟動,因為街道太窄,倒車的速度像蝸牛。

  好不容易上了大街,我忍不住促催吾競堯開快點。

  他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我,“酒都醒了?”

  我心急如焚,使勁點頭。

  接下來,無論他說什麽,我都保持沉默。

  終於熬到車子開進了棚戶區。

  遠遠地,就看見彩姐穿著紅色的大衣站在雪地裏等我。

  哎呀,真是個傻媽啊,你倒是進屋等啊!

  車子停下,我來不及道謝,抱著給彩姐準備的東西就下了車。

  然而,剛關好車門,就聽見了“嘭”一聲巨響。

  抬頭望去,隻見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之間,有一抹紅,在隨風飛舞。

  惶然發覺紅色的身影被車子撞飛,我的腦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緊跟著狠狠炸裂。

  手一鬆,懷裏抱著的大包小裹紛紛落在了雪地上。

  反應過來之後,我淒厲地叫了一聲,“媽――”!

  隨即,連滾帶爬地奔向已然躺在雪地上的彩姐。

  而撞了她的那輛車,滑出去老遠,直接頂在一堵牆上,這才停下。

  我顧不了其他的,撲到彩姐身邊,不停地喊叫。

  “媽――,媽,別怕,我在呢,玖兒在呢……”

  彩姐靜靜地躺在雪地上,雙眼緊閉,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媽,你能睜開眼睛看看我嗎?媽――”我抖著聲音叫她,卻不敢碰她的身體,生怕把她弄疼。

  令人揪心的是,她沒有回應。

  這時,吾競堯趕到我身旁,跪下來檢查彩姐的傷勢。

  “放心,還有氣息。”說完,他快速撥打了120和110。

  我摣著手坐在彩姐身邊,心急火燎地等待著。

  幾分鍾過去了,救護車還沒有來。

  “五叔,五叔,求求你,別等救護車來接了,咱們抓緊時間,送我媽去醫院吧……”我抱住吾競堯的胳膊,哀求道。

  他一把將我摟在懷裏,“丫頭,你媽媽的傷勢很嚴重,我們不可以隨便挪動她的身體,否則會造成二次傷害,你懂嗎?”

  我用力推開他,明知他說的有道理,卻又不甘心,“可是,我媽現在很危險……”

  “玖兒……”驀地,彩姐虛弱的呼喚打斷了我的話。

  “媽……”我欣喜地趴在她身邊,親了親她的臉頰,“我在呢,媽,玖兒在呢……”

  她依舊閉著眼睛,雙唇翕動,聲音微小,“玖兒……,老王……他,今天……,跟我、分了……”

  斷斷續續十來個字,說得很是費力。

  我點點頭,嘴唇頻頻落在她的臉上,輕聲勸慰,“那個老東西,根本配不上你!等我給你找個溫柔體貼的,而且還要有錢還要帥!”

  “好,媽等著……”說話間,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滲出。

  “乖,別再想那個老混蛋了……”我心疼地幫她抹掉淚珠。

  “他要……,用、那筆錢,我……沒給。媽……沒舍得花,都給……玖兒……留……”話沒說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媽――”我抖著手為她擦拭臉上和嘴角的血漬,“媽,你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彩姐虛弱地應承著,“嗯,媽……能行……”

  我握著她冰冷的手,放在嘴邊嗬氣,“媽,這回我哪兒也不去了,就跟你在一起,永遠都不離開你!”

  “好……”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空洞地望著上方,“玖兒,答應媽,二十歲以後,找個……愛你的……男人……”

  親吻著她的手指,我拚命點頭,“好,我答應你,二十歲之後再談戀愛,一定要找個愛我的男人!”

  “乖……,別像媽、那樣……”又一口鮮血噴出,連鼻孔也跟著往外流血。

  “媽――”我失聲尖叫,慌亂地跪起,用手指擦抹流出來的血,可是怎麽都抹不幹淨。

  但見彩姐特別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忽然大聲喊了一句“我、好、恨――”

  “恨”字出口,拖著長音,引得她的身子弓離了雪麵。

  就在聲音停止的一霎那,整個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媽――”我大叫著撲上去,卻被吾競堯淩空抓住、強行拖開。

  我使勁捶打著他的胸口,搖頭狂吼,“放開我!讓我過去陪著她!沒有我在身邊,她會活不下去的!”

  他一言不發,死死地拉著我的胳膊,不肯鬆手。

  怎麽都掙脫不了他的束縛,情急之下,我低頭咬住了他的腕子。

  這一口,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即便我的舌頭嚐到了濃鬱的腥鹹,他依舊沒有放開我的手臂。

  鬆嘴之後,瞥見流血的腕子,我心裏竟然沒有絲毫的歉意。

  迫不得已,我隻能跪在地上求他。

  “五叔,求求你,放開我!求求你,讓我去陪她,我不能失去她!今天是她的生日,不可以讓她一個人躺在雪地裏……”

  吾競堯定定地望著我,聲音沉得好似漸漸落下的天幕,“初玖,你媽媽已經走了。”

  我一愣,明白過來之後扯著嗓門駁斥,“不,你胡說!我媽經曆過那麽多的磨難都活得好好的,她是不會死的!”

  “她真的已經死了!”男人抬高了聲調。

  我猛地站起,一耳光扇過去,“我媽沒死,沒死!”

  他擰緊眉毛鼓了鼓腮幫,倏然皺起上唇,一甩手,令我跌坐在了彩姐身旁。

  “你自己探探她的鼻息、摸摸她的脈搏,看看她是否還活著!”語氣裏有隱怒,可能還有別的什麽東西。

  我機械地把目光挪到彩姐臉上,心底瞬間騰起了悲涼。

  她嘴巴微張,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直視著正前方。

  “媽……”我輕喚一聲,希望她能回應。

  可是沒有。

  “媽,你眨眨眼睛,好不好……”我的雙手懸在她的臉頰上方,卻不敢落下。

  吾競堯走過來,矮下身子,抬手撫上了彩姐的雙眼。

  待他把手拿開的時候,彩姐已經闔上了眸子。

  心裏明知這意味著什麽,但,我不願承認。

  雪片無情地落下,彩姐的眉毛和頭發都漸漸變白了。

  我脫下身上的大衣,在地上支起半個小帳篷,遮住了她的頭部。

  吾競堯歎了口氣,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一把扯下外套,蓋住了彩姐的膝蓋。

  “媽,堅持住,我已經聽見救護車的笛聲了……”趴在她身側,我喃聲說道。

  抖著指頭為她拂掉臉上的雪花,卻再也感受不到溫和的氣息。

  不,她沒有離去,醫生會把她救活的!

  俄而,救護車終於趕來。

  醫護人員下了車,但很快又上了車。

  我追上去,想求他們留下來救彩姐,車子卻呼嘯著開走了。

  忽然很想吐,嘔了兩下,什麽都沒吐出來。

  整個世界在旋轉,腦袋沉得能壓碎身子。

  眼前一黑,全部意識都沉入了冰湖。

  醒過來時應該是上午,陽光正好。

  望著滿屋子的白色,我一度懷疑自己身處天堂。

  想起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渾身軟綿綿的。

  動作的時候手背有痛感,才發覺紮著靜脈留置針。

  沒過多久,淩自橫推門走了進來。

  “初玖,你終於醒了!”語氣緊張得有點過頭。

  望著他,我緩緩眨眼,“我睡了很久嗎?”

  說完,克製不住地大口喘氣。

  他急得在床邊直踱步,“別說話,你先別說話!高燒導致了肺炎,你已經在醫院昏睡了三天。”

  “三天……,那……,我媽呢?”我撫著胸口問道。

  “她……”一副無法啟齒的樣子,似乎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