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讀心術
作者:程小樹      更新:2021-05-07 05:43      字數:3767
  我依然懶懶地趴在床上,回了句“去窗前幹嘛?”。

  他沒有再發信息,而是打來電話。

  “乖,到窗前站好。”深沉的帶著磁性的聲音,給周遭的黑暗塗上了暖色。

  “哎呀,知道了,起來,到窗前站好!你這個 嗦的老頭子,煩不煩啊……”我嘟囔完,從床上爬起,趿拉著拖鞋,走到窗前。

  才站穩,夜空中倏然爆出了一朵超大的煙花,絢爛如火樹。

  我驚得張開嘴巴,耳邊的手機差點沒拿住,“那、那是什麽?”

  對方不語,卻傳來低笑,雖然聲音很小很小,但還是被我聽見了。

  緊接著,一枚枚顏色不同、形狀各異的花朵點亮了漆黑的天空,璀璨奪目的花火漫天飛舞。

  “小野馬,生日快樂……”

  耳語般,似呢喃,似輕歎,填滿了我的耳朵。

  我沒有問他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這世上的事,隻有他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沒有他無法知道的。

  我也沒有道謝,因為我心裏清楚,他不需要“謝謝”二字。

  “別有任何壓力,隻是單純送你個小小的生日禮物。”聲調揚高了一些,不似剛才那般深沉。

  這男人擁有讀心的能力,即便並非近在咫尺,卻仍能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依舊沉默,怔怔地望著多彩斑斕的夜空。

  半個小時過去,一切終於歸於平靜,整個世界又著上了墨色。

  然,十幾秒之後,天空忽然驚現兩個巨大的阿拉伯數字,不甚耀目的月白色,仿佛星星匯聚而成。

  望著兩個變了形狀後漸漸消逝的“9”字,我緩緩地舒了口氣。

  “丫頭,早點休息。”電話那端說完這幾個字,毫不留戀地收了線。

  怔忡了一會兒,我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胳膊無力地垂下去。

  漫天的煙花,像一把無形的刀子,剖開了我的內心。

  越是被寵愛,越怕被束縛。

  相欠愈多,抽身愈難。

  而他,竟然明了我的心思,這更叫人惶然。

  正鬱結不安之際,門板傳來響動。

  聲音不大,但足可引起我的注意。

  踟躕了片刻,我過去開了門。

  走廊裏空無一人,腳前的地毯上,擺著一個六寸大的生日蛋糕,上麵沒有留字,隻插著一根燃燒的蠟燭。

  端起蛋糕,闔上房門,我坐到桌前,靜靜地端詳匿名者送來的生日禮物。

  以我貧瘠的美食經驗從肉眼來判斷,蛋糕應該是抹茶味兒的。

  會是誰送來的呢?

  傅湛和淩自橫都已經送過禮物,淩伯年和傅清雅是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想來想去,都想不到送蛋糕的有可能是誰。

  如此,就更不可以安心品嚐,哪怕它是我覬覦已久的抹茶蛋糕。

  我甚至不打算許願,――自小到大的經曆告訴我,但凡表達出來的願望,都不太可能實現。

  有什麽心願,隻消努力實現便是,何苦寄希望於羸弱的燭火。

  眼看著生日蠟燭燃盡,聞了聞散發著香味兒的蛋糕,我略有不舍地把它丟進了垃圾桶。

  在淩家大宅,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嘛,也不可無,――害與不害,因人而異。

  躺到床上準備休息,手機鈴卻響了起來,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猶豫著,我接通了電話。

  率先傳入耳中的是若有似無的纖細叫聲,宛若貓兒發性,痛苦又快意。

  正猶豫著要不要掛線,卻聽見電話那頭在叫我的名字。

  “玖兒……,我的玖兒……,生日……快樂……”鍾冶囈語般在電話那端說道。

  我靜了一秒,“謝謝哥。”

  回應我的是他的狂笑,穿插著女人肆無忌憚的吟叫。

  這種時候給我打電話,鍾冶不是第一次。

  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哥,我要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沉聲說道。

  他卻不肯收線,伴隨著運動,不停地喃喚,如癡如醉,“玖兒,玖兒……,我的玖兒……”

  仿佛在挑釁,女人的叫聲倏地高了許多,激蕩得好似在巨浪中行舟。

  “啪!”鍾冶粗暴地辱罵之後,是一聲不小的脆響。

  隨即,女人狼嚎般哭了起來。

  我蹙起眉頭,輕歎一聲,“哥,我先睡了,晚安。”

  語畢,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呼!

  當年,彩姐決意不再做皮肉生意,便帶我離開了城中村,搬到更加貧窮的西郊棚戶區,以擺小攤為生。

  二十出頭的女人,領著六歲大的孩子,每天早出晚歸謀營生,難免受人欺負。

  那時的鍾冶,剛剛輟學當混混,年紀不大,卻十分凶狠,在棚戶區已然小有名氣。

  就在彩姐被欺負得想要去別處討生活的時候,鍾冶忽然放言罩著她。

  從那之後,再沒人敢找彩姐的茬兒。

  很長一段時間,棚戶區都在傳揚身材超棒的彩姐勾.引了初經人事的鍾冶,用身體換取了他的庇護。

  偏偏他倆不肯加以解釋,流言便甚囂塵上。

  我始終不願相信,卻又無奈於彩姐的緘默,――不管事情是真是假,為了討生活,她都有理由保持緘默。

  直到去年,鍾冶才告訴我真相。

  他說:“玖丫頭,六歲的你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征服了我。從那天起,我發誓,要護你一輩子。”

  我雖未經人事,但懂得個中涵義,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時常刻意躲避他。

  半年前,鍾冶開始在“做運動”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頻率雖不是很高,但,每個月總會有那麽一兩回。

  每次,隻要聽到喘息和吟叫,我就會不管不顧地掛線。

  令人無奈的是,平素碰麵的時候,他竟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我懂他的心思,但,要不了他的愛,更給不了他想要的愛。

  不止鍾冶,還有深情脈脈的五叔,以及半真半假的傅湛,一應如此。

  想起一整天收到的各種禮物,忽然有點煩躁。

  咬了咬牙,我把手機關機,鎖進了梳妝台的抽屜裏。

  從這以後,再也沒有碰過那部手機。

  每次給彩姐打電話,我都使用房間裏的座機,且特意叮嚀她不要把號碼告訴鍾冶,就說跟我失去了聯係。

  而五叔,隨著手機的棄用,也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

  生活在繼續,臥室、書房、餐廳,三點一線的日子令我的性子沉靜了一些。

  除了淩自橫,我幾乎不太接觸別人,包括傅湛在內。

  最初幾天,他堵在三樓的樓梯口想要跟我說話,都被我以疲累為由給婉拒了。

  後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淩自橫會一邊幫我解題一邊陪我回房。

  傅湛不好再上前來搭訕,如此往複幾次,就徹底不在樓梯口等我了。

  而淩自橫,每次送我到門外便顧自轉身離去,幾乎天天如此。

  我甚至一度以為,這個沉穩體貼的男人,就是狼窩裏的綿羊。

  念及我努力用功,再加上淩自橫從中說情,淩伯年允了我回去探望彩姐的請求。

  十二月三十一號上午,我終於走出了淩家大宅。

  大門口,身著玄色立領修身羊絨大衣的淩自橫靠車而立,一見到我,便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不用細想,也知道是傅清雅派他來監視我的。

  稍感意外的是,這活兒原該是傅湛的分內事,怎的就換了身份更高一級的淩家大少。

  走到車旁,我停下腳步,眯眼上下打量著他,“橫老師,這件大衣很酷,比學院風更適合你。”

  他靦腆一笑,微微點頭,示意我上車。

  車子是比接我那輛賓利更貴一些的勞斯萊斯,――在淩家,不同的人擁有不同座駕,這是傅湛告訴我的。

  我剛坐好,淩自橫也坐在了駕駛位上。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有所猶豫,隨後,側過身來,幫我把安全帶係好。

  “謝謝!”脆生生蹦出兩個字,全因心情太好。

  淩自橫沒作聲,隻抿嘴一笑,――除了授課時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微笑是平素最常見的回應。

  車速不快,穩穩地在路上行駛著。

  我忍著催促加速的衝動,好不容易捱到了地方。

  在街口停下後,懷裏抱著為彩姐準備的禮物,我心急火燎地下了車,大步流星奔家門走去。

  “初玖!”淩自橫喊了一聲,――他很少叫我的名字。

  我略帶無奈地止步轉身,“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會在下午三點前趕回淩家。”

  他卻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從裏麵拿出大大小小好幾個紙袋,快步走了過來。

  “這是送給你母親的禮物。好好陪她,下午兩點半我來接你。”說著,把紙袋遞給我。

  正室的兒子給父親的“小三”準備禮物,這件事著實超乎正常人的想象。

  就在我發怔的當口兒,淩自橫已經上了車,絕塵而去。

  “玖兒――”彩姐乍起的喚聲把我從愣怔中拉出,原來她等不到我,索性到大門外來張望。

  我們抱在一起,笑作一團,惹得來往的人紛紛側目。

  進屋後,我獻寶一樣把自己平時舍不得用的好東西都拿出來送給彩姐。

  然而,淩自橫所送的禮物明顯高我一籌,既細心又體貼。

  從三十歲女人適用的成套化妝品,到時下流行的合身衣飾,件件都是低調的奢華。

  幸而彩姐被相聚的歡喜蒸騰得心花怒放,並未質疑為什麽有的禮物是雙份的。

  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我們手拉著手聊起了家常。

  內容無外乎是分別後所發生的沒有在電話中說過的瑣事。

  聊著聊著,我提到了鍾冶。

  彩姐的神色稍微沮喪,口齒略有含混,“他……,又進去了!”

  我掰著指頭算了算,“五進宮了吧?難不成他把監獄當成自己家了?”

  不算未成年時進少管所接受改造,成年後的鍾冶已經進出過四次監獄。

  每次都是傷害罪,最長的刑期是一年半,最短的是六個月。

  相對來說,都是輕傷害的量刑。

  他曾揚言,持械打鬥大勝對方卻不至人重傷,是他的看家本事。

  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到了。

  為此,名聲更盛。

  他周圍的人也都習慣了他像走城門一樣進出監獄。

  “這次又把人打成了什麽樣?”我幫彩姐調了調大衣腰帶的位置,隨口問道。

  熟料,向來心直口快的彩姐竟支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