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貞潔
作者:蒹葭浮沉      更新:2021-05-06 10:22      字數:4478
  白嬤嬤回來的時候,秦念西正給老太妃沏茶。

  老太妃見得白嬤嬤回來,便問道“如何了?”

  白嬤嬤屈膝答道“回老祖宗話,那方夫人,現如今要叫方老夫人了。奴婢瞧著,方老夫人倒是還好,隻她那媳婦兒,怕是……”

  老太妃端著茶杯的手略頓了頓才道“不說是救回來了嗎?是醫婆告訴你的?”

  白嬤嬤麵色有些凝重道“人倒是清醒了,醫婆也都在忙碌,就是,奴婢自家瞧著,覺得不太對。”

  老太妃有些好笑起來“你如今倒長本事了,還能瞧上一眼就斷出生死來了。”

  那白嬤嬤訕笑道“老祖宗,那夫人那眼神,用咱們武人的話說,就是神散了……”

  老太妃眉頭微蹙了蹙,轉向秦念西道“念丫頭可是看過?”

  秦念西點頭道“回老太妃話,確是阿念施的針,方子是道雲法師開的,遣去照料的醫婆,也俱都是有些手段的。”

  老太妃又問道“那才剛老白說的是個什麽意思?”

  秦念西微歎了口氣道“如今那劉夫人生誌確實不堅,隻這心結究竟結在哪一處,如今都還沒弄明白。”說著又把自己知道的,有關於那劉夫人的事細說了說。

  老太妃蹙眉道“你說這劉夫人是前雍關守將劉達家的姐兒?”

  那白嬤嬤忙道“說是那劉將軍家的小女兒,雖是個庶出,卻是極得劉將軍疼愛。”

  老太妃像是仔細回憶了許久,才對那白嬤嬤道“你們這一說我倒好像想起來了,早幾年說是安北王府老太妃保了個媒,把劉達家的一個姐兒許給了南邊一個小將,竟是這錢小將軍?”

  白嬤嬤屈膝笑道“正是,老祖宗素日裏懶得聽這些閑話兒,這事兒當時可是說什麽的都有。”

  老太妃蹙眉道“除卻才剛念丫頭說的這些,你還聽說了些什麽?”

  白嬤嬤又挑挑揀揀把當年的一些細情說了一遍,老太妃訝然道“調那錢小將軍去南邊軍中,竟是官家的意思?”

  老太妃見得白嬤嬤微微點了點頭,又垂眸思忖了良久,才道“難怪得,這錢將軍府上,這關難過啊。”

  老太妃微微歎了口氣繼續道“那劉達最是護短,家中兒女,個頂個放到戰場上曆練過,這鐵蹄之下都滾過來了,活得好好兒,如今嫁到這南邊,竟就要這樣沒了。照理說不應該啊,那方芸的為人,我還是知道的,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惡婆婆。”

  秦念西又把那劉夫人早先治病的事,以及現如今的脈案,俱都講了一遍。

  老太妃凝神聽完才問道“你是說,這是有人要害了這劉夫人?”

  秦念西搖頭道“尚且不能確認,隻能說之前服過的藥,都沒有什麽效用。”說著又蹙了眉道“莫不是有人在這藥上動了手腳?那劉夫人這兩日服用的藥,均是觀中抓的,藥也是醫婆親自煎的,倒是效果極好的。”

  那白嬤嬤疑道“若是要在方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手腳,怕也不太可能吧,隻怕還是……”

  老太妃和秦念西同時搖了頭,老太妃看了看秦念西,秦念西便道“應當不是方老夫人做的手腳。頭前,她還讓蔣家少奶奶來找我打聽。再者說,阿念觀其脈象,是真有些心力交瘁之象,這關心,不是假的。”

  老太妃點頭道“念丫頭說得對,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應是最清楚的。她錢家如今隻剩錢將軍這一棵獨苗,錢家要重振家門,兒子媳婦可都要緊。再者說,她若真的不喜這個媳婦兒,手段多了去了,沒必要做這賊喊捉賊之舉,這等陰私之事,在我等武將之家,是最為不齒的。”

  老太妃說著看了看外頭天色,飲盡手中茶盞中的茶水,站起身道“走吧,咱們瞧瞧去,究竟是個什麽幺蛾子。”

  秦念西愣怔怔看著老太妃,有點摸不著頭腦。

  老太妃笑道“阿念不是有話想問不好問嗎?有我老婆子在,想說什麽直管說就是。”

  秦念西雖內心愕然,卻也明白,如今隻怕,這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了。當下也不再猶豫,隻跟著老太妃往方老夫人借住的院子裏去了。

  那方老夫人忐忑了半日,午歇都不敢閉眼,好不容易盼來了廣南王府來的白嬤嬤,得了安慰,總算放寬了心。又心焦於劉夫人一直那樣直著眼,嚴冰讓嬤嬤來回的話,還是晨間小師傅一樣的說辭,關鍵是那小師傅,自那會兒走後,這大半天也沒露麵……

  方老夫人正坐在屋中,對著盞茶發呆,外頭婆子匆匆忙忙走進來,驚得方老夫人手中茶盞都潑了,直喝道“什麽事,怎的如此慌張。”

  “老夫人,廣南王太妃,是廣南王太妃來了。”那婆子忙道。

  方老夫人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不是上晌就來了麽。”

  那婆子忙擺手道“奴婢,奴婢是說,廣南王太妃往我們院子裏來了。”

  方老夫人騰地站起身子問道“這會子往我們這裏來了?”

  “是是是,是才剛那白嬤嬤頭前來報信了,說是說話就要到了。”

  方老夫人也顧不上換衣服整理儀容了,隻急急掀了簾子出了門,見得那白嬤嬤就站在院門處,忙屈膝道“有勞嬤嬤了,咱們往外迎一迎吧。”

  白嬤嬤忙側身避過,一臉溫和笑意道“老太妃吩咐了,不要迎,如今這是在外頭,一切便宜行事。”

  那方老夫人便站到白嬤嬤身邊,輕聲道“如今這院中,俱是病人,太妃此時過來,我這心中,委實惶恐得很,不知所為何事?”

  白嬤嬤柔聲道“老太妃就是來看看劉夫人的,您放心就是。”

  說話間,就見得老太妃一行人遠遠走了過來。方老夫人往外迎了幾步,剛要行禮,廣南王太妃拉起她道“芸姐兒,咱們也不是外人,先進去說話吧。”

  一聲芸姐兒,直把方老夫人喊得心中顫了好幾顫,隻進了院中,才回過神來,又屈膝行禮道“太妃恕罪,妾身這也是沒了法子,這節骨眼上……”

  老太妃攙起方老夫人道“生病了來求醫,原是正經該當的事,你無須過多思慮,你這性子啊,幾十年了,還那樣兒。”

  方老夫人隻眼眶泛了紅,嘴裏卻透著苦,幾十年辛酸,直直衝了上來,忍不住哽咽道“這一晃也十幾二十年沒見了,還是鄔家大姐姐最知道我,我這性子,哎……”

  那玉嬤嬤見自家老夫人眼見有些要失態了,忙上前屈膝道“老夫人,茶備好了。”

  方老夫人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才有些不好意思道“瞧我這是,老太妃請屋裏用茶。”

  兩人坐定之後,方老夫人才注意到,老太妃身邊竟站了個小姑娘,細一看,隻驚訝不已。

  老太妃笑了笑,拿手撫了撫秦念西後背道“這是清風院張老太爺家的外孫女兒阿念,全名秦念西,從前在京城時,便在我跟前做過伴兒。念丫頭給方家老夫人見個禮吧。”

  秦念西兩步站出來,屈膝給方老夫人見了禮“還請老夫人原宥,素日裏,阿念在觀中看病時,為求方便,都是著的道服。”

  方老夫人連忙扶起秦念西道“小師傅,啊,不,阿念,阿念快別多禮。這一回,可是多得阿念了,我們這娘兒倆,可給阿念,添了不少麻煩。”

  秦念西忙道“老夫人不必掛懷,原是醫家本分。”

  方老夫人忙道“阿念這說的哪裏話,原是我們莽撞了,我們隻聽說那嚴家姐兒在這山上治病,得了好信兒,便以為是觀裏的師傅們,哪知竟是,竟是,哎……”

  老太妃對著身邊的嬤嬤們笑道“你們瞧瞧,咱們芸姐兒這心思細膩得,就這一層身份,一說破,立時便什麽都明白了。”

  方老夫人立即道“我這真是,臊得慌,哎,一把年紀了。”

  老太妃喝了口茶,笑道“行了,你先帶我去看看你家媳婦子,究竟是個什麽情形。”

  方老夫人立即應諾,站起身,頭前引路,往東邊屋裏去了。

  老太妃跟在方老夫人身後,到了那劉夫人榻前,隻見她眼窩深陷,麵色極黃,一雙杏眼圓睜,卻是毫無神采。

  老太妃當即心中一顫,可不就是白嬤嬤那話兒,神散了。

  方老夫人輕聲道“阿媛,是廣南王府太妃來看你了,阿媛,你聽到了嗎?廣南王府太妃,素日裏,你說你最景仰的,廣南王府太妃來看你了,你聽到的話,眨眨眼也好……”

  卻隻見那劉夫人仍舊一動不動。

  廣南王太妃輕聲道“劉家姐兒,你這樣可不成,咱們武將家的女兒,刀槍劍戟中滾過,怎能如你這般,一點小病就躺下了?”

  秦念西站在一旁,見那劉夫人麵上看不出任何動靜,隻對著後頭諸人揮了揮手,又低頭伸手拿了劉夫人的脈。

  那秦醫婆見得秦念西手勢,便領了眾人都出得門去,屋裏隻留了方老夫人陪著廣南王太妃。

  廣南王太妃見得秦念西這舉動,便繼續道“咱們女兒家,雖不說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方對得起父母養育之恩,可也不能如此這般不惜命吧。你父母親雖遠在塞北,若是知道你現如今這模樣,該是何等樣痛……”

  方老夫人幹脆給廣南王太妃搬了張圈椅放在榻前,又讓外頭嬤嬤端了茶水過來。

  廣南王太妃便靠在那圈椅上,說完了父母說戰場,說完了戰場說馴馬,再說到自己從前在戰場上,怎樣死裏逃生……

  秦念西突然眼前亮了亮,嘴角溢出一絲笑意。

  廣南王太妃見得秦念西表情,立即又道“劉家姐兒,你若是心中有什麽委屈,便對老婆子說一說,不管是你娘老子那裏,還是你婆婆這裏,又或者是你們家將軍那裏,老婆子說話,還是做得數的。”

  突然之間,那劉夫人眼角,兩行清亮的淚水直接滑向了鬢邊。

  廣南王太妃立即捏了劉夫人的手道“好孩子,聽話就好,今兒個咱們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再把你心裏的委屈,都說出來,好不好?”

  那劉夫人隻輕輕點了點頭,閉上眼,淚水卻如滂沱一般落了下來,最後竟慢慢蜷縮著痛哭失聲……

  那方老夫人隻顫抖著拿著帕子捂住嘴唇,站在簾幔側麵,一聲也不敢出。

  秦念西見得這種情況,輕悄悄兒往外頭去了,細細做了一番安排,又開了副藥,讓秦醫婆急急去觀中抓了來煎……

  過得半晌,屋裏哭聲總是漸漸小了,老太妃才又繼續道“好孩子,老婆子知道你這是委屈狠了,咱們起來洗洗臉,你再跟老婆子細說說,到底是什麽事。”

  門邊上兩個自幼侍候劉夫人的丫鬟端著熱水,在門邊聽得廣南王太妃的話,輕手輕腳走了進去,放下水,上前一邊扶著自家姑娘起床,一邊道“姑娘,奴婢侍候您淨淨麵,太妃在這裏,您不能……”

  廣南王太妃出聲阻止道“行了,你們扭了帕子來,扶著你們家姑娘坐好。”

  劉夫人好不容易靠在那迎枕上,自己有氣無力接過那塊熱帕子,捂在麵上,緊緊按了許久,才把帕子遞給丫鬟,又揮了揮手。

  廣南王太妃看著眼前未到花信年華的年輕婦人,竟瘦得形銷骨立,麵色晦暗,眼神黯淡無光,痛哭過後滿是血絲,隻心裏一聲長歎。

  劉夫人總算緩過一點勁,要從床上爬起來,給老太妃行禮,被老太妃一把按在床上“都這會子了,不必講究這許多。雖說老婆子和你這孩子是第一回見,論起輩分,我也算得你的長輩,你若是有什麽委屈,便直管說吧。”

  那劉夫人想了半天,忍不住淚水又紅了眼圈,廣南王太妃拿了床頭的一個帕子遞過去,她直捂住眼睛,才哽咽著道“他說,他說我,說我不配。嬤嬤死了,嬤嬤說他是嫌棄我,嬤嬤讓我跟她去,嬤嬤說她不放心我……”

  廣南王太妃略沉吟了一下才問道“他既是明媒正娶,迎了你進門,又怎會說你不配?你莫不是聽錯了?”

  劉夫人搖搖頭道“不是,是魯嬤嬤死的頭天晚上,他回來,他說我不配給他們錢家,生兒育女,後頭,嬤嬤就死了……”

  廣南王太妃又問道“你那嬤嬤為何要說他是嫌棄你?你可知道?”

  劉夫人拿帕子捂著臉,過得許久才道“我們,我們圓房那晚,我沒有,沒有落紅。”

  隨即又急忙解釋道“老太妃,我在娘家,雖性子不太好,但我真沒有那些不清白之事。可如今,我竟渾身長嘴都不得說清,他竟那樣說我,您說,我還要這條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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