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下去，分肉而食。”

  陸繹並非是大頭巾，不會文人那般聒噪，花上半天時間敘述自己的豐功偉績，好叫人知道自己才是拯救他們的大善人。

  他不需要如此，一口口冒著熱氣，滿是煮熟撒上岩鹽的馬肉，就足以讓百姓的目光變得敬畏。

  百姓天生就對的上位者有所崇敬，哪怕他們清楚大明海納百川的製度下，他們窮極一生，也難以觸及真正的權貴。

  陸繹的權利有多大？其實沒幾個人說得清楚，即便是貴為陝西巡撫的海瑞都不隻知道陸繹身後是皇上。

  可皇上也好，海瑞也好，都離市井百姓太遠。唯獨那用一口口鐵鍋烹煮著的馬肉讓饑腸轆轆的百姓兩眼發光。

  西北地廣人稀，這個時代沙漠化並沒有後世嚴重。在沙州左近的人家富貴與否，一看所有田地距離水源遠近，二看牲口數目多少。

  至於土地數目，倒不是衡量一戶人家富庶與否的關鍵。

  往常便是一村一鎮都湊不出的牲口，卻被陸繹屠戮一空，充作肉食。

  別說鬥升小民，便是富戶出生的李雲都是暗自咋舌，暗有深意的看向陸繹施恩。

  可偏偏，陸繹並未任何豪言壯語，他三緘其口，隻用目光督促手底下的人，那些甲士去分割馬肉，為供養自己的小民服務。

  “小人李雲，多謝侯爺恩賜。”思慮再三，他心中那定主意，越過麻木的人群，一雙熱烈的眸子與陸繹的目光在空氣當中碰撞。

  “恩賜？”陸繹放下偽善的麵具，冷冷的道：“若是蒼天開眼，如何會叫韃靼人呼嘯南下，劫掠你等充作奴隸？如何會叫你等家破人亡？”

  “這天下，是陛下的，也是你等的。今日吃了征南軍的馬肉，就要記得京師的陛下，李太後還有咱們征南軍的恩情，好好活下去，莫要在演今日舊事。”

  “對，蒼天不仁，俺們隻謝陛下，謝太後，謝平海侯！”侯飛愕然的時候，李雲已經張口稱謝，重重的拜倒在地上。

  孟子言——民貴君輕社稷之。

  可士大夫眼中的民，便是他們自己。除此之外農工商，如何算民？

  這大明千千萬萬投身於科舉之中的富貴人家，都如他李家一樣，想要做一個人而不得。

  “這世道，俺們小家小戶全靠侯爺垂憐才有一線生機……”

  十步之外聲音響起，李雲灰撲撲的臉上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雙眸。少年郎縱然生活不得意，卻也將自己的雙眸擦拭，向陸繹望去。

  “侯爺，這肉也太多了。”隻能說馬肉的誘惑太大，連侯飛這樣的人都忍不住插嘴：“別說是一日叫他們吃光，便是一月，也是夠了。”

  “方才開了糧庫，今日又將繳獲的牲口殺掉，來日朝廷追究，隻怕侯爺不好交代。”侯飛戰戰栗栗，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好聽，會讓陸繹不滿。

  可沙州衛上上下下都已經歸於陸繹管轄，繳獲上了賬冊之後，按理便是屬於遠在京師的皇帝陛下。

  現在陸繹這般大方，用肉食犒勞百姓，還要他們一日三餐都能吃飽。

  一日兩日倒也好辦，稍微打點一下，就說韃靼人潛入城中燒了府庫。再從軍中借來幾個人頭，非但無過，反而是大功一件。

  時間長了，上麵怪罪下來，抗雷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微末之人。

  平海侯那般身份尊貴的人，如何知曉一地父母官的難處。

  “交代？交代個甚？”陸繹沒好氣的罵道：“本侯不是你這等文官，不需要對你那些婆婆媽媽負責的，隻需要問心無愧，將這糧食，肉食都用在刀尖上，而非肥了蛀蟲就行。”

  “是是是。”侯飛再度苦笑：“侯爺說的是，小人絕對不會壞了侯爺的大事，不會叫這些百姓有所損傷。”

  陸繹看了，隻是低語一句：“莫要與本侯說這些，你們這些治民官兒擢升靠的除了人口增加，便是稅收。”

  “前者隻要你做得好，本侯隨後叫西北等地移民之時，你這官位便愈發穩固。稅收等這絲綢之路再開，你這沙州城也會變成不夜城。侯大人，謹言慎行，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參與進來的。”

  侯飛聞言，臉上的苦澀更甚。他哪裏不知道陸繹這等京師出來的天子近臣飛揚跋扈，不講自己這樣的小官放在眼中。

  可有些事情他卻得攔上一攔。

  “侯爺，小民本就日子窮困，不思進取者不知凡幾，今日更是無功而享肉食，來日若是侯爺不照料他們，他們還能記得侯爺今日對他們的好？人性本惡……”

  他把話掰碎了說，苦口婆心的勸。

  小民不是不可以吃肉，而是一時的憐憫根本救不了這些小民。

  他隻覺得陸繹做事踏實，不像其餘京官好高騖遠。可這等人與小民接觸的少了，隻知道小民良善，窮困。

  開倉放糧，殺馬濟民，都不是長久之道，隻能救人一時！

  “小人鬥膽冒犯大人一句，人如何本性就惡了？我等前幾日承蒙尹總兵照料，多少弟兄想要從軍報仇而不得。這幾日城中用不上我等？您幾位大人隻求我等饑民在城中不要鬧事便是，何嚐想過我等也有報國之心？”

  “今日平海侯救濟我等，我這些鄉親父老不發一言，卻在心中記得侯爺的好，等秋收之後便要立生祠為陛下祈福，為侯爺祈福。”

  “這”侯飛欲哭無淚。這些小民說的恰恰是他所擔心的事情，一群餓肚子沒了家人的壯漢子，在這世道受人蠱惑天知道會鬧出什麽事情。

  沙州饑民每日隻能喝上兩頓稀粥，便有安穩城中百姓的緣故，而不僅僅是匱乏糧食。

  這幾年，大明西北可沒有蝗災旱災，小民不說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卻也能夠讓府庫充滿，讓貪官汙吏上下其手。

  “好了。”陸繹鄭重其事的看向李雲，歎氣道：“你等之心本侯自然明白。隻是你等家園還需你等親自重建，這上陣殺敵之事，還是交給我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