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城是一個大工地，他一直都在修繕當中。

  在哈密衛成為大明屏障之後，地處要衝的沙州衛跟安定衛都是西北邊防的重中之重。

  隻可惜，隨著大明的衰弱，沙州城的修繕從未真正完成。

  長十三裏，寬三十二步的城牆不可謂不宏偉。在韃靼人進攻的開端，他們就刻意的繞過這樣一座堅城，四散而去。

  哈密衛的慘敗讓他們對堅城說不，也讓沙州衛，安定衛兩城之外的村鎮幾乎全部變成白地。

  “侯爺，下官還請您救救城外的百姓！”沙州城中最高的民政長官姓侯名飛，是嘉靖四十年二榜進士。

  因為上麵無人，才被派到沙州做一個治民的縣令，為沙州衛變成沙州府做準備。

  如今沙州變成人間煉獄，他數年的功績蕩然無存，無數百姓都落在韃靼人的手中，生不如死。

  “韃靼人殘害沙州，安定兩衛數萬百姓，還請侯爺派兵出城護佑我大明百姓，開倉救濟！”

  他急迫，陳明利害後便殷切的看向陸繹。

  冬日苦寒，家園被摧毀的小民躲在荒野當中苟活。

  韃靼人退卻之後，他們也沒辦法度過這個嚴寒的冬天，熬過新的一年。

  他們失去的並非是家人或是糧食，而是賴以生存的所有東西。

  陸繹歎了口氣，收了笑容，隻是靜靜的看向侯飛：“你既然是沙州衛的從七品治民官，那本侯問你城外受災之人有多少？如何救助？又如何安置他們？你可有想法？”

  侯飛聞言一怔，萬萬沒想到陸繹開口便是真知灼見：“回稟侯爺，城外百姓無論還有幾何，救助安置之法都得依靠侯爺麾下的精銳才能做到。至於下官，下官不過是一個做事的人。”

  “侯爺想要遷移他們去哈密也好，還是想讓他們入城等待開春在回歸原籍也罷，下官聽命便是。唯獨一點，還請侯爺提供種子，撥下糧食，一日二餐直到夏收為止。”

  “侯爺愛惜百姓，又是陛下的親近之人，這等大事隻怕隻有侯爺能夠做到。”

  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下來，可侯飛的眼睛仍舊有神。陸繹一言不發，他便一直看著陸繹。

  這時，一個錦衣衛大步走來，走到陸繹身前，道：“侯爺，這大頭巾原本是江浙的縣令，因為配合張閣老清田，被人算計，才到了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在德清也好，在沙州也罷，他的歲評都是上上。”

  “倒是一個幹才。”陸繹皮笑肉不笑。他並不關心侯飛是否是改革派，他隻在乎侯飛能不能做事。

  他見多了朝堂上冠冕堂皇的大臣，也知道他們在天牢時的悲蹌、惡毒。人都有數麵，侯飛究竟是什麽人，他不知道。但他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侯飛的資料在陸繹還在順天府的時候，便已經收錄在案。

  平定西北簡單，刀兵相見就行。

  但要西北長治久安，一味的暴力是行不通的。

  海瑞不過是陸繹跟張居正一同選擇的先鋒之一，隻有先將西北官場整頓一番，才能真正治民。

  這件事，朝堂上的重臣都一清二楚，有路子的人已經調走，剩下的都是沒有背景，或是舍不得土地錢財的蠢貨。

  少數的幹才也在被吏部尚書跟錦衣衛雙重考察。

  隻有合適的人才會被留在西北擔任治民官。

  尹秉衡這樣逆風而上的人，整個大明都隻有兩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是如今擔任大同鎮總兵的戚繼光。

  侯飛是說一套做一套的人，還是言行合一的人，陸繹已經確認。

  他側著臉向侯飛看去，麵無表情：“既然你是沙州衛的治民官，那去做就是了。不過賬目支出若是有半點錯漏，秋日到了，本侯會回去京師，看你人頭落地。”

  “要是做的好了，一年半載之後沙州衛去衛建府，你連升三級也不是不可。”

  這倒也是實話，甭管侯飛是因為什麽被貶值的。單單是他的資曆就足以擔任六品官職。而且西北邊疆的官職比內地繁榮之地要棘手的多，尋常人都是想辦法調走，而不是欣然赴任。

  資曆夠了，能力夠了，一個二榜進士連升三級到從四品，或是正五品的官職，根本沒人說閑話。

  反而會暗中偷笑，少了一個幹才爭奪賦稅大縣，中原大府。

  “下官知曉了。”侯飛深深地鞠了一躬，對陸繹的敬畏更上一層樓。他知道自己遠遠談不上清廉，但想要做事的心卻不曾熄滅。

  現在被錦衣衛都指揮使勉勵，他麵如土色，腦袋一陣空白，壓根不知道自己怎麽從陸繹身邊離開的。

  但有一點他是確信的，要麽聽話，要麽去死。

  貪墨是不可能貪墨的，落在文官手裏麵還能活下來。要是被錦衣衛抓住了的話，自己就死定了。

  “侯爺，末將倒是看此人有些才幹，這般恐嚇，隻怕會適得其反。”陸繹身側，有人擔憂。

  “適得其反？我們錦衣衛見過骨頭硬的，倒是不知道這大頭巾骨頭有多硬，能扛多久。”陸繹還未開口，錦衣衛便先怒了。他們拿著比軍士更高的俸祿，做的也是監督的事情。

  他應命而來，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門清兒。別說侯飛有把柄，做事不幹淨。就算侯飛一清二白，他們都有一百種辦法讓侯飛老實做事。

  “住嘴。”陸繹直翻白眼，瞥著那錦衣衛。有的話能說，有的話不能說，這都不知道？

  “威脅同僚，罰俸一月。”

  “諾。”

  陸繹開口，錦衣衛立馬慫的一筆，直接閃人。

  “侯爺，這不太合適吧？他也沒錯，錯的是末將。”尚未見過陸繹這般模樣的征南軍麵麵相覷。他們所見的陸繹都是豪邁的好漢子，值得尊敬的上官。

  “他沒錯？”陸繹冷哼一聲，指著錦衣衛消失的地方道：“本侯除了你們的統帥之一身份之外，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

  “本侯不會縱容錦衣衛胡來，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有些話不該他說，他說了便是罪過，你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