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嗮，敵軍暫且退去修整，看著城頭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骸，所有人都知道，敵人正在醞釀著下一波最猛烈的攻勢。

  甕城中的土房被人踹開，婦人們將被厚布包裹著的土雷小心翼翼卻又迅速的抱上城牆，然後插上火引，交付在了身體殘缺，已經帶有死誌的守城將士的手中，然後繼續往複。

  每人的臉上都掛滿驚恐，眼神卻又格外堅定。

  尤其是當城外又傳來號角、喊殺聲後，她們依舊不曾產生慌亂。

  答魯城不比關內，來到這裏的百姓不是軍戶就是流放之人，他們早就將生死度之身外了。

  “大人，土雷差不多一百八十幾個……”

  陽光照射在大地，將敵我雙方戰死之人的鮮血渲染的漆黑無比，仿佛人間煉獄的甬道一般，讓人陷入了絕望之景。

  柏國寶沒有說什麽，隻是微微點頭。

  他要保存體力，這幾場攻城戰下來，他的早已疲憊不堪，將士們還能抽出空隙小憩，他卻不能閉眼。

  不過無所謂了，自己恐怕很快就要永遠閉眼，想要再張開雙眼恐怕也做不到了吧。

  柏國寶心中一澀，突然瞳孔之中，某個黑影無限放大。

  那是一名韃子，他居然以最快的速度攀爬上了城頭，正舉著彎刀興奮的朝著自己撲殺而來。

  柏國寶一刀淩厲的劈出，那名韃子臉上的興奮瞬間變成了駭然。

  或許在他的心中，柏國寶不是應該放棄抵抗了才對嗎？

  費力的將長刀從那名韃子的脖頸抽出，柏國寶餘光看見許李氏仍舊衣袂蹁躚，一人高的馬刀仿佛燒火棍一樣輕盈，簡直難以想象對方的體力。

  以前的柏國寶從不相信戲文所演的那般，一人陣斬數十人，可今日，他卻大開了眼界。

  “可惜了，偏偏是個女人。”柏國寶微微搖頭，如果對方是個男兒身，恐怕能夠成為當世猛將也說不定。

  但很可惜，古往今來，女人為將幾乎隻存在於戲文裏。

  “柏大人小心！”

  就在柏國寶愣神的一工夫，於惠詳一把推開了柏國寶，替其擋下了另一名韃子的凶狠一刀。

  這名韃子見一擊不中也被惱怒，而是繼續朝著於惠祥連連劈砍而去。

  真正的戰場上哪有那麽多會合交手？更沒有什麽拿手中的武器連連抵擋對方兵鋒的行為。

  隻見於惠祥左閃右躲，在廢掉了一隻左手的代價後，最終險勝了這名韃子。

  柏國寶見這樣不是辦法，城牆上的牆垛旁不斷有韃子跟緊，他隻能無奈喊道：“扔土雷！別猶豫！”

  “這邊！這邊有韃子上來了！”

  柏國寶尋聲望去，左邊的一個牆垛也被突破了，七八個韃子正在擴大範圍。

  “於惠祥別愣著了！趕緊和……”

  柏國寶砍到了一人，剛想咋呼於惠祥過去，卻不曾想平日裏一直膽小如鼠的於惠祥像是殺紅了眼，先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左手臂，緊接著帶著一隊殘缺不堪的長槍兵直接衝了過去。

  “指揮使大人放心，交給下官了！”

  “混蛋！”

  好不容易壓製住對方的攻勢，柏國寶這才抽出一絲絲時間鬆了口氣，他急促的深呼吸幾口，再次費力的提起長刀準備去支援於惠祥。

  可平日裏讓柏國寶極度厭惡的那頭“肥豬”身影，卻意外的消失在了城頭之上。

  這讓柏國寶一驚，雖說他一直瞧不上於惠祥，可這並不代表著他會相信對方會臨陣脫逃。

  除非……

  在敵我混雜的屍骸之中翻找，終於，柏國寶看見了於惠祥那被砍斷了左右兩臂，掛著仍不可置信麵容的屍體。

  “沒想到你會比我先殉國一步……”柏國寶即便是鏖戰了三天三夜，他握刀的右手都不曾顫抖，可當他將手放在於惠祥的屍體之上，將其拖拽出來時，他已經隱約要控製不住顫栗的右手了。

  於惠祥的幾名心腹來了，他們呆呆的看著自己上峰的屍體，眼眸之中滿是默哀。

  這不是第一個陣亡的將領，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於惠祥惜命的傳聞答魯城早已人盡皆知，卻不曾想城未破，他就先壯烈殉國了。

  “我還擔心你會在我死後率城投降……”柏國寶慘笑一聲，仰天長歎。

  天不佑我大明！

  視線下調，入目之處盡是敵軍。

  遠處敵軍的中軍，正有人不停的手指擺動著，發號施令。

  號角轟鳴，敵軍列陣。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有千戶官驚呼，緊接著敵軍開始了全軍壓上。

  “總攻！敵軍開始總攻了。”

  是了，他們終於沒有了耐心，決定勢如破竹了。

  柏國寶將於惠祥的雙眼抹下，讓其瞑目，隨後麵無表情的起身，看向城樓上的將士們一人手提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厚布，冷冷的說道：“總攻好，總攻才能讓他們知道這份大禮究竟有多麽貴重。”

  “用火折點燃火印就丟下去，記住了，點燃就丟下去，別猶豫，不然你和你身旁的弟兄都要死。”

  城牆下，敵軍放棄了拋射，直接搭設雲梯準備強攻。

  他們已經認定了答魯城的兵力已經所剩無幾，決意不再浪費箭矢。

  而城樓上，身體殘缺的將士們目不斜視，眼中帶有深深的恨意，雙手健全的就一手拿著土雷，一手拿著火折。

  “指揮使大人，這玩意有用沒用啊。”

  有千戶官搖了搖頭，他覺得有這功夫多澆灌幾勺金湯也比這玩意強啊！

  柏國寶沒有搭理他，金湯已經所剩無幾，最多也就隻能駐守一個牆垛，答魯城雖然不大，但一麵城牆少說十幾個牆垛，這怎麽守？

  “希望有用吧，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柏國寶呢喃道。

  “拿下答魯城之後，本少台吉宣布三日不封刀，糧草平分軍械軍需輜重平分，諸位意下如何？”

  扯力克叉腰大笑，眉目之間全是自信滿滿。

  各小部落的那顏相視一眼，皆掐媚的阿諛著，倒也沒有人幹站住來說扯力克占了便宜。

  畢竟這次總攻，扯力克居然大方的派出了一多半的嫡係精銳，充當先鋒。

  少台吉都這般誠意滿滿了，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