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蕭曄坐在一株古柏老槐下的奇石玉座上，旁邊擺著的金麟銅爐裏正渺渺地蒸出芭蘭香的味道。他手中托著一隻雕著精巧蟠龍的玉杯，神色寧靜地品嚐著裏麵的香茗。

  衛寒林到了，伏身稽首。

  蕭曄低眄了一眼，突然嘴角微搐，用一種讓人看不透的眼神望著他。

  衛寒林因為不能仰麵視君，所以並沒有看到燕帝的表情。

  蕭曄聲音低沉著說道：“抬起頭來。”

  衛寒林這才緩緩抬頭。

  燕帝見他麵容沉靜，豐神如玉，毓秀之中不失英朗，神思忽然有些恍惚。心裏暗咐著：天下居然還有此等漂亮的男兒？

  燕帝目光閃爍著幽暗的光芒，聲音有些沉怒地說道：“先生之名，我早有耳聞，今天一見，果然風采不凡，氣宇過人。”

  衛寒林聽出他語氣不對，心中驟然一緊。好在他知道燕帝為何動怒，便不卑不亢地問道：“不知陛下何曾耳聞過我？”

  他的聲音溫存而細膩，仿佛女人鬆鬆的雲鬢張開的那一瞬間。

  燕帝蕭曄看著他，眼中突然浮出一線冷芒：“衛先生年紀輕輕幹的事情卻不小。你助那太史國燒了朕的糧草，又跑來北燕想為寡人辦事，你就不怕朕殺了你嗎？”

  衛寒林一臉認真地說道：“回稟陛下，我確實和太史國君有交情，打算幫他讓北燕撤軍也是事實。不過，燒毀北燕輜重補給的乃是樊榮，他騙走了我手中輜重補給的路線和時間，擅自出兵燒毀了北燕的補給。此事，陛下清楚得很。”

  蕭曄嘿嘿冷笑了起來，半晌，他才說道：“朕確實清楚樊榮想反梁王，所以冒充北梁軍隊燒毀了朕的補給，妄圖讓朕出兵助他滅了北梁，好讓他登基坐殿。朕還派人在他家裏偷來了一件龍袍。這樊榮果然有謀逆之心，隻是那龍袍做的手藝太差，如同出自村婦之手。”

  衛寒林心中一哂，暗咐：以魏知了的技術，能織成這般三貓四虎的也不錯了。

  誠然，這也是他的計謀。

  但蕭曄並不知情，又咯咯冷笑道：“其實，樊榮的奇襲計劃聽起來雖然荒謬，但卻是朕最害怕的。一旦北梁真的聯合其他國家來犯北燕，對朕的江山來說還真是個威脅。隻是朕斷定了北梁國君乃是庸庸碌碌的大草包，一定不敢出兵。果然，他非但不信樊榮的，還逼他謀反，如今又要將這肱骨老臣殘害，真是廢物。”

  衛寒林明白自己與崔公公的那番談話起了效果，他已經認定了樊榮確係謀反，並將消息傳回給了燕帝。自己如今可以寫信給梁王，讓他找個借口放了樊榮。

  但同時他也心中一怔。樊榮直搗黃龍的計劃確實荒謬，連他也是這麽認為的。因為即便幾國聯軍一同對付雙線作戰的北燕也恐怕難以取勝。在中原人看來，北燕軍隊實屬太過驍勇。

  燕帝的話卻讓衛寒林心生詭譎。

  難道北燕隻是表麵鼎盛，外強中幹？

  衛寒林盤算了下，說道：“陛下血火一生，幾乎長於馬背上，這點梁王遠遠不及您。但我奇怪，北燕這般強大，即便多國聯軍來犯也恐難勝出。陛下為何擔心樊榮的奇襲？”

  “朕何時懼怕過樊榮奇襲了？”蕭曄突然矢口否認，表情無賴一般，根本不在意君無戲言的約束，理直氣壯地說道：“是朕的茶能醉人，還是你耳朵生瘡了？劉公公，朕說過那些話嗎？”

  “沒有，沒有。”

  劉公公慌忙說道。

  衛寒林暗中冷哂，我忽然覺得北燕的國家局勢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湖壑。

  蕭曄突然又問道：“朕有些不解的地方。以衛公子這般聰明才智，那樊榮又怎能從你手中騙走糧草押運路線的？”

  緊跟著，他忽然又提高了聲音，狠狠質問道：“還有，我北燕的補給路線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回皇上，北燕的補給是太史國君主給我的，他是如何得到的我沒細問。”衛寒林從容不迫地答道：“至於路線圖是如何被樊榮騙走了，我隻能說陛下聖明。”

  蕭曄冷冷地“哼”了一聲。

  衛寒林跟道：“陛下乃是草原民族出生，並不知曉漢地裏的幕僚。我衛寒林並無家國可依附，心中也如君主倫理。不過是靠所學的文韜武略貨賣帝王，或出謀劃策，或參議軍機，並非要徹底的效忠於哪一國家。”

  “這麽說你走到哪裏便效忠哪裏嘍？”燕帝還沒見過這般沒有節操的人，心中怏怏不悅。

  衛寒林朗聲道：“陛下周身散發龍虎氣息，必然誌在四方。您若要真正統一漢地，便要接受漢地的規矩。”

  這倒是說道了蕭曄的心坎裏。他沉默了良久，那張不滿滄桑卻仍不失偉岸英朗的臉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燕帝跟著環視四周，轉移了話題，說道：“聽說當天蕭玨投毒皇後一事，你有不同的看法，說來與朕聽聽。”

  衛寒林回道：“寒林一無證據，二無推論，不過是心中有個嫌疑人而已。”

  蕭曄愕然地看著他，一臉鬱怒道：“聽肖貴妃說你懷疑的對象是朕？”

  衛寒林嗬嗬一笑，“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懷疑陛下去毒自己的皇後，為的是什麽，莫不是陛下希望自己無子嗣？我懷疑的人其實是秦王。”

  短暫的沉默。

  燕帝蕭曄眼底閃過一絲怒火。

  “衛寒林，你可知這是在挑唆我們燕國的皇室？”

  蕭曄沉著臉，麵目陰鷙。

  嚇得一旁垂目站立的劉公公臉色勃變，閉氣凝神。

  衛寒林卻神色平和，說道：“我已經打聽過了，按照北燕祖製，陛下尚無子嗣，百年之後將由蕭氏長孫繼承皇位，那便是秦王蕭昭的兒子。所以，秦王嫌疑很大。”

  燕帝蕭曄喟歎一聲，並沒言語。

  便在這時，忽聽一個女人倦然的聲音說道：“這話還挺在理的。”

  衛寒林忙將要說的話收在心裏，轉過頭來，卻見一位雍容婦人絮絮嫋嫋走了過來。她穿著碎金長裙，披著雲肩，螺鬢黛眉，風姿飄舉，氣度風華。

  劉公公忙跪下叩首道：“奴才見過皇後娘娘。”

  衛寒林也能看出如此雍容的必是皇後，跟著深深稽首。

  蕭曄道：“皇後今日染病，為何還要出來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