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對著上層擋牆裏的守衛喊了聲：“我來找人。”

  上麵的守衛一臉警覺，問道：“找誰？”

  同僚嘿嘿一笑，說道：“我堂哥王五，我是他同宗。”

  守衛想想，回答說道：“王五？哦，知道，他在北園呢！”

  北園在山頂。兩人又過了一道大門，兩道垂花門，一道隨牆門，一座山影壁方才來到北園。那同僚因送給孫大娘貴禮，平日裏隻在廚房裏忙活，如今累得氣喘，不斷擦拭著臉頰和細細的眉毛。蘇瑾屏倒是整日在送飯，腿腳靈動，一點不覺得累。

  *

  那王五穿相寒酸，衣服上都是補丁，眼窩微微凹陷，手指頭也經常顫抖著，毫無常人臉色。

  蘇瑾屏皺眉瞅著他，心中暗驚，原來菜園子的活兒這般辛苦，竟把人累得不成人形了！

  王五的聲音低沉嘶啞，似乎開口說話都挺艱難了：“堂妹，找我幹什麽？”

  同僚卻氣惱地看著他，纖細瘦弱的手臂抖個不停：“你是不是又去賭了？”

  她呻吟短促且急地質問道。

  “玩兒玩兒而已。”王五嚇得略略遲疑，賠笑著道。

  同僚咬著唇瓣，惋惜地歎著氣。蘇瑾屏這才知道王五不成形的樣貌原是做了賭鬼，她擔心兩人爆起爭執不好問話，便暗暗捅下同僚，讓她把話切入正題。

  同僚正擰眉望著堂哥日漸消瘦的下巴，被她一捅方才回過神來，道：“堂哥，你以前跟我說過這王莊來了一個叫李師的京裏人，還是個什麽巡查的。你可還記得？”

  王五思附片刻，恍然道：“記得，這人也常去趙平那裏，雖不常和他說話，有時也打打招呼，相互客氣客氣。”

  趙平那裏就是賭場，蘇瑾屏起初不明白，見同僚剜了堂哥一眼才明白過味兒。

  她問王五：“那人真是正經巡查嗎？”

  “誰知道是真是假？總之來了就得像對爺爺一樣伺候。”王五說。

  蘇瑾屏皺眉望著他，滿臉不解。

  同僚趕緊催促堂哥說：“你把話說明白些，咱倆可是大老遠來的。”

  王五卻是一臉難色：“這我如何說明白啊！王莊裏貓膩甚多，多說無益。”

  蘇瑾屏自然知道對付這種人的辦法。她抿嘴一笑，看著王五正色地說：“你隻要把話說明白了，我送你一兩銀子。”

  王五一聽錢，且有一兩那麽多，馬上瞪亮了眼睛，嘿嘿笑道：“王莊裏的地多的數不清，每年結的糧食也多的數不清。你想想，這麽大的產業烏莊頭一個人管著，他隻消腦袋不笨能不克扣東西嗎？”

  蘇瑾屏點頭：“你是說朝廷也怕他克扣糧錢，會派人來調查？”

  “小小的貪汙隨便報幾回災情就能唬過朝廷，可烏莊頭心黑啊！每年結出的糧食，菜品，打獵來的活物他至少要貪汙一半，賣米糧的錢也要貪一半。還時不晌的上報丟工具馬牛，要朝廷發來，朝廷能對他不起疑嗎？”

  “烏莊頭心中也打怵，所以一旦上麵派人來調查的他都熱情接待，自然也會有濫竽充數的來！不過，知道王莊這些深溝暗道的人不多，真真假假我們也分不清楚，隻能全部好吃好喝好招待了。”

  這不就是敲竹杠嗎？

  蘇瑾屏心中驚喟了下，詰問：“那我明天來這裏給你錢，然後你再帶我去賭場好嗎？”

  王五頻頻點頭。

  蘇瑾屏抬眼天色已不早了，好在今日是滿月，瀉出的光潤極強烈。

  她和同僚並肩向山下走著。蘇瑾屏看了眼身側的同僚，見她似懷心事，便問及緣由。果然，同僚先是一愣，回過神兒來時眼淚撲簌簌落下。

  原來，這同僚家剛被發配至寧古塔時還是一大家子人，但都一一累倒病死了。族親讓王五與同僚相依為命，本是多讓王五多加照顧堂妹。但王五卻身染惡習，完全不理會同僚活得如何辛苦！

  倒是同僚生性厚道，暗中攢錢。不僅使得自己不必去幹送飯這樣危險的任務，還給王五買來了在王莊看菜園子的閑差。

  蘇瑾屏見她眼淚流個不停，也被深度感染，喉嚨就像刀刮般的疼痛。跌聲勸慰她幾句，自己也無甚辦法。

  ……

  第二天，蘇瑾屏早早地送完了飯便又去了王五那裏，連小蝦米都沒去探望。

  王五一見她便笑嘻嘻地攤手要錢。

  蘇瑾屏卻說：“你先帶我去賭坊，我才給你錢。”

  王五臉色有點訕訕，但還是答應了。

  寧古塔管理森嚴，因為都是奴隸，朝廷對待他們極其刻薄，莫說娛樂，就連去小飯館喝酒都是奢侈。

  不過這也管不住人要賺錢的欲望，在王莊深處還是有些暗商在開門迎客。自然，這些人無不都是在當地有勢力的地頭蛇，每年向烏莊頭也少不了銀兩孝敬。

  寧古塔的糧庫附近有座風水雷神廟，廟門後麵是條區區弄弄的暗巷子，趙平家就在巷子裏麵。

  沒走兩步蘇瑾屏就聽見呼呼喝喝的喧賭聲音，蘇瑾屏站住腳，心裏不停地思附著該如何去見李師。她一個女人不願去賭坊這種醃臢地方，可若是讓王五叫他出來又不止該如何開口。

  王五見她駐足不前以為要給錢了，又攤出手掌朝她嘿嘿發笑。

  “我帶姑娘來了，姑娘昨天答應我那一兩銀子呢？”

  蘇瑾屏問他：“我若給了你錢，你能答應我進去不賭嗎？”

  王五想了下，爽快回答：“能啊！”

  蘇瑾屏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太過白癡，思量片刻跟他說：“這樣吧，你帶我進去，指給我哪個是李師，但不要聲張，我便把錢給你。”

  王五點頭，跟著快步進了賭坊，蘇瑾屏緊追其後魚貫而入。

  賭坊裏人聲鼎沸，光線暗濁，有三張賭台，台頂吊著馬油燈盞。

  賭徒們都聚精會神，對賭場裏進來了一個女子絲毫沒有察覺。

  王五指著一個緊張地望著賭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子低聲說：“他就是李師。”

  見到目標，蘇瑾屏頗感欣慰，又發覺王五這邊手也癢癢得緊，不斷在催促自己給錢，就拽他袖子說：“跟我出去，我好給你錢。”

  王五同她出來，蘇瑾屏塞到他手裏一兩銀子，說：“你答應過我的，拿了錢也不會去參賭。現在錢給你，快回菜園子吧！”

  王五一凜！錢不用來賭博要它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