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她昨日慌張地撲到自己床前的樣子，下意識以為他的傷是她母親做的，哀哀歎了口氣，伸手抹去了她的淚珠，說：“乖女兒，不哭了。你和你母親，在父親心裏，永遠都是同等重要的。但父親希望你能搞明白，你母親懷胎十月拚了命把你生下來，她如果有一天不再忠於這個家，那也隻是因為她不想再忍受父親了，而並非她心裏沒有你這個女兒了。丈夫是丈夫，孩子是孩子，不能一概而論的。”

  “怎麽就不能一概而論了？她忠於您，也是對女兒的一種負責......”蘇瑾玉撅著嘴，眼裏閃爍著瑩瑩淚光。父親向她伸出了一隻手掌，把她的小手放在掌心中，緊緊的握著。

  “父親知道你暫時很難接受這個道理......你如今已經嫁人了，有了一個很疼愛你的丈夫，父親當然是希望你們能攜手走到最後，但世事無常，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你不再像現在這樣喜歡他了，或者他對你不好了，不管有沒有孩子，你都可以選擇和離二嫁，或者像你表姐那樣，隻要是你想要的生活，就無需覺得愧疚或是對不起誰。”

  蘇瑾玉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淚，點點頭，“女兒明白了。”

  “那一會......去和你母親說說話？”蘇桓問道。

  蘇瑾玉沒有回答，隻是給父親夾了半個鹹鴨蛋，說：“快吃吧父親，都快涼了。”

  ......

  吃過飯後，瑾玉便離開了蘅蕭堂，一個人走回浮桐院，途中經過花廳時，看見母親搭了繡棚在做女紅。她放緩了腳步走過去，母親身後的嬤嬤瞧見她過來，俯下身提醒了一下。

  葉臻抬起頭看見女兒，眼底有些驚訝，隨即淺笑著說道：“吃完了。快過來坐。”

  嬤嬤搬了張杌子放在葉臻身邊，讓瑾玉坐下。

  葉臻一麵穿針引線，一麵和女兒說道：“今早去庫房看見還剩最後一匹流光錦，母親打算裁了給你做件鬥篷，等下個月入冬就剛好可以用上了。”

  瑾玉盯著錦緞上的花紋，淡淡道：“母親的針法真好。”

  葉臻說：“你若從小願意用心學，也可以練出來的。現在學的話，就有些晚了。”

  瑾玉問道：“母親小的時候，每天也像現在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在家裏做女紅嗎？”

  葉臻想了想，說：“也不總是。葉家的老宅在西口胡同，那裏離燁台山很近，你舅舅有的時候下了學回來，會帶我到山腳下騎馬，偶爾運氣好，還能抓到一兩隻野兔子。”

  “母親還會騎馬？”蘇瑾玉竟從來都不知。

  “也不算真的會。家裏沒有人教我騎過馬，小時候膽子大，天不怕地不怕的，馬兒情緒好的時候，讓兄長把我抱到馬背上坐著，我自己拉著韁繩，能小心翼翼的溜達兩圈。”

  蘇瑾玉說：“這樣說來，母親的膽子，倒是比女兒大的多。那母親嫁來蘇家後，有機會學騎馬了，為何卻不學了呢？”

  葉臻淡淡一笑，說：“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母親，母親和你一樣，都曾墜過馬。不過母親那會還不足十歲，而且被人及時救了下來，隻受了一點點擦傷。”

  聽及此，蘇瑾玉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問道：“那個救了母親的人，是侯爺嗎？”

  葉臻手上的動作停了停，轉頭看了女兒一眼，她的神色很平靜，一點都都不覺得和自己的母親提那個男人有什麽不妥的。

  “是他。”葉臻點了點頭。

  蘇瑾玉緩緩道：“母親，能和女兒講講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她想把上一世沒有來得及問的一些問題，在今天都一一問了，也算是解了她的一個心結。

  葉臻沉默了許久，才決定與女兒述說那段往事：“侯爺與你舅舅，年幼時曾在一家書院讀過書，他比你舅舅大了許多，精於騎射，從小就立誌做一名保家衛國的將軍，但他是家裏的庶子，生母身份卑微，並不受家裏人重視，我們是因為那一次墜馬認識的，起初他的性子很陰鬱，沉默寡言，但對我卻十分溫柔，還會在兄長沒空的時候，偷偷帶我去山上騎馬。慢慢的，我們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蘇瑾玉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翻湧的情緒。“像葉家那樣對女子束縛頗多的家族裏，母親還能有機會可以時常出門玩耍，母親不曾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嗎？”

  葉臻偏頭望向女兒，眼中滿是疲憊。“我當然知道我的父親和兄長想要做什麽......可在那個時候，和侯爺在一起談天說地，或者隻是靜靜地聽他講他的事情，都是我的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了。”

  “......你永遠都不會懂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灰暗的生命裏好不容易等來了一束光，你每天都憧憬著那束光可以帶你逃離那個隻會屬於男人的葉家。我以為他就會是我的真命天子，可很快，你父親意外出現了，我的父兄包括其他房的長輩，一個個都恨不得自己變成女人趴到他身上吸血，又怎麽可能會放過我。其實，我以前也並非有多不喜歡你父親，我隻是，惡極了這種被父兄利用來利用去的感覺而已......”

  蘇瑾玉問道：“母親既然如此怨恨外祖父和舅舅，為何這些年來還不斷的在幫扶葉家？”

  葉臻不疾不徐道“因為這是你外祖父的遺願，而這世間最難擺脫的就是孝道了。況且，你父親心裏也清楚，我們的婚姻就是一場交易，我總不能......白白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又什麽都不討一點來吧？”

  母親的眼中帶著期盼，蘇瑾玉不知道母親是不是在企圖讓自己理解她，她長舒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但我不會再那樣做了。你父親那兩劍，雖是劃在他的胸膛上，卻是把我痛醒了。他讓我意識到，其實我早就擁有了一切，為何還總要去糾結那些不值得的人呢？所以從今往後，蘇夫人是蘇夫人，葉家是葉家，你舅舅若不甘於知府之位，再想動什麽歪心思，我都不會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