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沒有這樣一個明辨事理，不會為了鞏固權勢就強行把她送入宮的父親，仍舊嫁與了趙弈，那她將來大概會在深宮中懷念顧彥寧一輩子，漸漸變得和母親一樣沉默壓抑，甚至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來。

  “好女兒，”蘇桓頜首道，“你讓父親再想想，這件事情，不許告訴你母親。”

  蘇瑾玉答應了。她知道父親很聰明的，就是在感情上愛鑽牛角尖，卡在了死胡同裏，這一點倒是很像自己。不過，她相信她和他說了以後，他能想明白的。

  蘇桓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蘅蕭堂時，廊下有兩個守夜的婆子打著燈籠在做針線。見他回來，就起身給他行了禮，說：“夫人睡下了，老爺可要熱水沐浴？”

  蘇桓揮手讓她退下，輕輕推開槅扇走了進去。

  東次間隻有窗邊的燭火還燃著，蘇桓輕手輕腳地走到拔步床邊，撩開了帷幔。妻子睡的很熟，呼吸淺淺的，以往若是他處理公務太晚回來，一進屋她就醒了。

  今日許是太累了吧。

  他展袍在床沿坐下，看著妻子美麗的睡顏，從眉眼到鼻子，到嘴巴，再到輪廓，和他們的女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當初女兒出生的時候，他最欣慰的事就是女兒長的不像他。在外人眼裏，他蘇桓權勢滔天，坐擁兩位絕色美人，夫妻恩愛，女兒孝順，該有的都有了，絕對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而這種虛假的幸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建立在了妻子的痛苦之上。

  隻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也許女兒真的說的對，他不該為了爭個高低，就毀掉妻子心底的那個夢的......她當初為何答應嫁給他，心中真正愛的又是誰，他早早就調查清楚了。

  可他還是沒有猶豫就娶了她，坦然接受了這場美色與權力的交易，卻不滿足於此，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變得越來越貪心，甚至做出刺殺那樣的事來。

  實在是不該啊。

  “夫君怎麽還不睡？”葉臻緩緩睜開朦朧的睡眼，就看見丈夫坐在床邊，垂著腦袋很沮喪的樣子。

  “剛回來。”蘇桓伸到暖烘烘的被子裏握住了她的手。

  葉臻問道：“夫君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可是宮裏又出什麽事了？”

  “沒事，”蘇桓想了想，說，“我就是在想，靜宜這件事，鬧出了這麽大的風波，這幾日，定會有諫官上折要求一並懲處你兄長教導無方之罪，我倒不如，把他遠調去溏州任個知府，避一陣子，等風頭過去了，再想辦法調他回京。隻是這樣的話，他將來可能無法再入內閣了。但對此時的葉家來說，卻不失為一件好事。夫人覺得如何？”

  葉臻反握住了丈夫厚實的大手，說道：“靜宜出了這樁醜事，兄長若再留在內閣，隻會引起朝臣的不滿。調任的事，夫君覺得合適便好，無需在意我一介婦人的意見。”

  蘇桓凝望了妻子片刻，想起她父母親過世的時候，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皆是要他們兄妹倆好好互相扶持，其中意思，不用多說他也明白。如今得知葉淮盛要走，她心裏應該是鬆了一口氣的吧。

  他俯下身親了親她的唇，說：“你若隻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婦道人家，可生不出那麽聰慧的女兒。”

  他從前不總說女兒和她一樣是個笨美人嗎？怎麽突然誇起來了？

  葉臻還沒想明白，就叫丈夫再次堵上了唇，呼吸都急促了。

  ......

  “......表小姐的遺體今日正午時已經運送出宮回到葉家了，後日出殯，姑娘可得準備準備。”

  蘇瑾玉一覺睡到正午，洗漱完坐在梳妝台前讓雲舒給她梳發，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不知怎麽的，前世害她慘死的葉靜宜終於倒了，她心裏卻空落落的，沒有什麽大仇得報的喜悅。可能是因為這件事中的疑點太多了，多得她心緒煩亂。

  “奴婢還聽說，老爺準備把葉大人調離帝京呢。”

  父親此舉，很明顯是為了保護葉家，不過這樣也好，外調了，母親也不用總是為了她那個不成器的兄長煩心了。

  蘇瑾玉取了一支白梅簪插入發間，和雲舒說：“你去後院裏找兩個機靈能幹的小廝，這幾日去葉家外頭幫我盯一個人。”

  雲舒問道：“姑娘又想悄咪咪的做什麽？因為昨夜姑娘去見顧四爺的事，奴婢今日一早就被老爺叫過去訓話了。”

  蘇瑾玉想了又想，說：“那也得去。”她必須確定，事情是否如她猜測的那般。

  梳好發後，蘇瑾玉換了身素淨的衣裳，讓小廚房備好吃食，準備去楓柳閣和父親一起吃午膳。

  走到楓柳閣書房外，蘇瑾玉遠遠看見坐在窗邊的父親在和他的護衛蘇慕陽談話，便站在桃樹後等著。過了沒多久，蘇慕陽便打開門出來了，她看見他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信封上沒有署名，而是包裹了很多層。

  她帶著雲舒走了過去，蘇慕陽突然看見了她，略有些驚訝，向她行了禮：“姑娘。”

  “蘇護衛。”蘇瑾玉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那個信封上，蘇慕陽心中有些忐忑，正想著是否要離開，就聽她問道：“這是要送去寧西的密信嗎？”

  姑娘怎麽會知道？蘇慕陽一怔，可他要是否認了，就是欺騙主子；要是承認了，他大抵是活不過今天的；要是不回答吧，那姑娘就會當他是默認了。

  怎麽都不行，還是選個最安全的回答吧。

  “不是的姑娘。”

  蘇瑾玉“嗯”了一聲，點了點頭，蘇慕陽以為她信了，暗暗鬆了口氣，下一刻，手裏的信就被她奪了過去。

  “姑娘。”他下意識伸手要去搶，可姑娘把手臂舉了起來，他身為外男，哪敢去碰姑娘的手，隻能看著姑娘打開了一層又一層信封，瞪大了無辜的雙眼。今兒個到底是怎麽了？先是老爺突然要他撤回蓄謀已久的刺殺行動，現在一向溫柔恬靜的姑娘又來搶他的信。

  真是迷幻。

  好在蘇瑾玉剛往最裏麵的那層看了一眼，屋裏就傳來了呼喚聲。

  “蘇瑾玉。”

  是父親在叫她。

  蘇瑾玉本來就隻是想逗逗他，就把信封套好還給了他，拿著食盒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