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血色晉地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8-12 17:13      字數:3868
  稷王山南,汾水北處,古邑高涼,後稷故裏。

  ??深秋露重,月如刀,葉落如雨,夜幕似綢,翠鳥依舊在啼鳴,暗夜裏閃閃碩碩的不是星辰,卻似刀光,寒氣逼人。

  ??稷山縣南,破敗的古樓裏,三兩桌椅,一二暫住的旅客,是鬼祟的花鼠,大腹便便,似此間是個富庶之地,與這荒涼應襯,諷刺可笑。

  ??遠山火光漫天,而此刻破敗古樓裏,一個黑袍人立於破敗的軒窗前呆呆良久,直到一聲輕喚,黑袍人並未回身,堅定言“時辰到了”

  ??這聲音似來自地底,深沉厚重,又似有千萬亡靈緊隨,帶來的是宣告,是夾雜著腐敗味道的宣告。

  ??自古樓六七騎黑袍騎士飛馳而出,直奔縣中,不多時,更多的黑袍人自各處而來,隱隱有刀光,寒芒閃爍。

  ??稷山縣的墨海樓是一處遠赴盛名的青樓酒場,一如往常,今夜是人興酒歡的場麵,東樓的隔間裏,一個小爺斜依在坐幾上,其下三五好友,口中高罵的是早次作別的紅娘。

  ??酒妓阿裳口中的祝酒詞失了味,胸脯上淫子的手揉搓得火燙燙,這樣的夜晚她見得太多,從前這般被這夥惡徒玩弄的還是紅娘,此刻她覺得作嘔,不知是被灌下的酒的作用,還是瞧得更清,更清於眼前人那享受著的嘴臉。

  ??酒興性起,一個青衫學子模樣的醉客舉杯,他被一個纖瘦的酒妓攙扶起,一步步往堂中去,他帶著笑意,興是醉了,他瞧著上座之人淫笑問道“勃艮兄?你府小夫人味道如何啊?”

  ??“休說什麽胡話?”猛得一腳,踢得正在為其修腳的樓中娘子滾了丈遠,端坐起來的男子怒聲言。

  ??“勃艮兄在小弟麵前就別裝了,前日在你府,鳴翠園裏老桂樹下?”男子說著,笑得更加淫狎。

  ??短暫的沉默而後是狂暴而起,拔刀,怒目,隔間頓時亂作一團。恰此時,樓下傳來陣陣驚恐之聲,門被拉開,一個身著褐袍的人焦急言“小爺,走,有賊人,快走……”

  ??忽而幾個黑袍人持刀在樓中亂闖,刀尖上滴著鮮紅,隔間小爺聽言並未要走的意思,似誓要把口出惡言之人劈成兩半,其他醉客都被變故驚醒,已是勸阻狀,再聽樓下變故,都已四散逃去。此刻墨海樓門前擁堵,皆是往外奔逃者,唯有一裹著麵巾的老婦往裏擠去。

  ??眾生皆驚懼,唯老婦處變不驚,袖中短刃散著嗜血的殺氣,每一步蹣跚都似號角。自隔間衝出的幾醉客頃刻間倒在扶梯處,於這慌亂中並未起多大的波瀾。老婦行至隔間門口,正了正身子,方見起其窈窕。此刻破窗聲響起,是黑袍人追去的聲音。

  ??一步步走進隔間,地上是被一劍刺傷的醉客,腳上的刀傷該是房中小爺所為,緩緩蹲下,扯下麵巾,一個豔麗之姿呈現眼前,全然不是一個老婦。

  ??“他人呢?”女子沉聲問。

  ??“小…小夫人……”神色恍惚,往窗外瞟了瞟,醉客看了一眼這張美麗容顏。隨著女子起身,寒刃自脖頸劃過,醉客緩緩閉上了眼。

  ??跳出飛窗,一抹風姿消失在夜色裏。

  ??這一夜終將被百姓銘記,這飽受折磨的百姓,這一夜所有的哭泣似乎都是讚歌,書不盡勞苦大眾的喜悅。

  ??城東百樂園,高掛紅燈,蕭牆上的琉璃嵌閃著光華,似眼前的刀光箭雨不過雲煙過客,哭嚎慘叫也不過一場俗塵。

  ??腥風過,血雨停,隻剩孩童的哭嚎,老婦的顫巍巍。頃刻間,稷山縣乃至整個絳州之地,沉浸在黑雲之下。

  ??樓門一角,一個麵容冷峻的人瞧著遠處的屠殺一動不動,似在進行一場心靈的辯論,似是一個觀眾,麻木的欣賞著。不多時,身後走近兩個人,一男一女,拿著刀,卻無戾氣。

  ??“閣領,東西沒找到,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身後男子躬身問。

  ??“青青?”冷峻之人未答話,沉聲問。

  ??女子躬身,繼而跪了下去,“青青有負閣領所托,那老家夥對那東西一向諱莫如深,屬下很難探聽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呂勃艮呢?你不是說他已經被你拿下了嗎?”冷峻之人側了側頭問。

  ??“老家夥素日裏雖疼這長房,卻也沒透露半分,前次取得的東西,也不是我們想要的,是屬下失察,耽誤了閣領的大計”女子伏地言。

  ??瞧著十餘黑袍騎士往西城密林奔去,冷峻之人不發一言,身後男子半跪告禮言“閣領現在我們怎麽辦?老家夥被他們擄走了,我們要不要……”

  ??冷峻之人一抬手打斷男子,開口道“呂勃艮呢?你把他殺了?”

  ??“他混蛋,他騙我,我……”女子猛得抬頭爭辯道。

  ??“混賬,差點壞了我的大計。你以為你趁亂殺了他就沒人知曉嗎?愚蠢的東西……”身後兩個跪伏之人聽著聲音漸遠,再抬頭時,已無蹤跡。

  ??密林盡處,闊野之所,大道上馬隊奔馳,小徑處蟄伏著寒芒森森,大戰一觸即發。十幾黑袍騎士被一人阻了去路,來人麵圍黑巾,傲然端坐於馬上。他氣定神閑,似對眼前一行人了如指掌。

  ??“何人阻我去路”黑袍人中一人高聲斥問,他的身後有一個被縛之人,頭被黑布蒙著,支支吾吾想要發出聲響來。

  ??“把人交出來,你們都可活命”來人冷峻言。

  ??頭前黑袍人一揮手,身後眾人警覺拔刀,黑袍人冷哼一聲言“笑話,眾兄弟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三年了,豈能放了這惡賊,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要幹什麽,今日要想從我等手中把他帶走,除非我等死……”

  ??冷峻之人聽言笑了,笑出了聲“死?不過漏網之魚,生亦是恩賜,死不過蚊蠅塵歸爛泥,至吾等勞心費力而已”

  ??冷哼一聲,打斷黑袍人的怒斥,冷峻之人繼續言“儀鳳二年春,尚書都事魏彥豐沉湖案;開耀元年冬,起居舍人叢誌遠自戕案;永淳二年秋,飛樓雇奴霍五郎縱火案,光宅元年隴州義寧軍嘩變案,天授元年青泥驛投毒案……你們為此而來,卻不知終究是池魚,逃不出這天羅地網……”

  ??“你到底是什麽人?”黑袍人中一人落下鬥篷斥問。

  ??“不是我,是我們,恰似你們身後那團影,有人便有光,有光便有我們,我們無處不在。尚書府的馬夫,郡王府的客卿,公主府的奴仆,沒娶妻的京畿明府,嫁為人婦的苦寒庶女,巷口的貨郎,渡頭的腳夫,即使你們披上黑袍,掩藏行跡,但終究循著光,終有影,終是無處遁形……”冷峻之人言說著,臉上多了幾許嘲弄的味道,黑袍人已有慌亂之象。

  ??“稷山呂氏真的如此不堪一擊?藏匿多年,早已告老還鄉的通直郎呂封的另一個身份竟是神秘的內館閣領呂朝陽?不管是三年前的曹丁貨棧,還是前月的呂府家奴醉死,你們當真以為一切都是天公作美?”冷峻之人言畢,黑袍人慌亂一團。

  ??稷山縣呂氏,於絳州之地,人人畏之如虎。其族依仗權勢,於州縣蠻橫跋扈,令四周鄉鄰難安。呂氏之盛,在於當今呂氏之長,呂封呂固襄。呂封官至詹事司直,通直郎,賜開國男,多年經營,其族於州縣為官者數計。

  ??七月始,百姓開始收割勞作,牛車於道間壓出了溝壑,一切都似盛世景象,卻不過可笑的幻象。南廟白溪裏的都洧,是一個老實人,半輩子從未和人爭辯,就連家中那咄咄逼人的悍婦他也隻是背地裏嘮叨幾句,在他看來,有一雙兒女,一碗熱粥,便是此生無憾了。

  ??這兩個月來老實人都洧從未笑過,今天他卻笑了,笑得燦爛,笑容裏,是不甘,是滿足,淚水書盡了酸楚與不公。這一日,他做了一件大事,他點了一場火,一場燒毀豐收的火。

  ??事情還得從頭講起,那是七月的哪一天,都洧已經記不得了,但他記得那天天很藍,沒有雲,隻有一望無際的藍。那天他與兒子在田間勞作,瞧著眼前穰穰滿家的景象,他幹勁十足。至午,久久等待,也不見本該送飯來的妻女。

  ??遠遠的有馬隊馳過,飛揚的是塵土,揪起的卻是都家兒郎的心。原是最近莊裏人都傳言呂府小郎最近總在南廟轉悠,呂府小郎早已惡名遠播,巧取豪奪,奸淫擄掠之舉數不勝數。

  ??麵對兩具冰冷的屍體時,老實人都洧哭倒在庭中,兒子都熹全然成了一隻被激怒的猛虎,掙脫出勸解的左鄰往呂府所居百樂園衝去。

  ??妻子死了,為護著女兒撲上前去咬了呂府小郎被失手打死,女兒死了,不堪受辱投河而死,都洧此刻心如死灰。至夜,兩騎飛馳而來,丟下了奄奄一息的都熹,此刻都洧才回過神來。

  ??若問律法何在,在這一地,強權便是律法,呂氏便是天。都熹熬了七天也去了,裏正組織莊上人安葬了都家三口,其間老實人都洧渾渾噩噩,似失了魂。白溪都家沒了,都家的田地被瓜分,都家的消失似這滿秋的落葉,輕飄飄,震不起一絲風雨。

  ??都洧點起一場火,照耀了整個白溪,他拿起鐮刀,他準備追隨兒子而去,而他不知的是,被這大火照耀的破敗古樓裏,一群黑袍人正蓄勢待發,欲處一人,亡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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