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興安街往四行街方向，有商戶若幹，所售商品各異，有安南運來的黃楊家具，有北海運來的東珠玉石，有自安西運來的波斯奇珍，更有東海仙島搜羅來的海外異寶，琳琅滿目，目不暇接。城中人都稱這為紅樓，與對麵的另一個銷金窟青樓對應。

  ??這日，有一個遠客到了，他走進一家家鋪子，他不為買東西，卻隻詢問一事，問他手中畫傘的來曆。至第三家鋪子，名為珍寶閣，這家鋪子的主人姓連，人稱連閣主。這閣主是一個走南闖北的人物，已是花甲年紀的他，依舊神采煥發，一如少年人。

  ??瞧見來者神態氣質，老閣主很是友善。來人身著素衣，身無一物，隻有背上裹起的一把劍，手中一把裹起的油紙傘。就連像樣的袍子也沒有，更別說襆頭頭巾了。雖是一副貧苦模樣，但神色裏的堅毅和滄桑，讓老閣主看到了異樣的東西。

  ??問起油紙傘，老閣主命人取來了店中所售的油紙傘，兩相對比，搖了搖頭。忽得省起什麽，又命家仆自另一處園子取來一把，再對比瞧瞧，老閣主點了點頭。

  ??“尊駕您瞧，小老這閣中所售的，無論是製法，還是品觀，該是江東兩湖之地最好的了。但再瞧您這把，和小老的這一把，這形貌，這紫竹炳，這傘麵，就連這雲山日出圖也都是幾近相似的”老閣主指著兩把傘道。

  ??“不知閣主的傘怎麽來的，可知出處？”落魄人問。

  ??閣主答“秋日路過折柳園，恰逢驟雨，得影三娘子所贈。至於出處，我想這江南之地是斷然找不到的了……”

  ??落魄人禮謝，而後告辭，待連老閣主問“唐突一問，尊駕名號？”

  ??“落魄人葉安……”落魄人揚長而去。

  ??……

  ??比起葉安，此刻的寧塵才算是落魄的，他是逃出所居的小樓的。問宇文伽，問湯閱，他們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唯獨自己不知道。原來這烏拉帶著她這些妹妹們來行禮，是拜夫禮，這才是九九大禮，意為長長久久。至於她們怎麽就成了寧塵的妻了，寧塵也不知道。原來此處風俗，是姊妹隨婚，大恩隨嫁。

  ??她們的索離阿瑪，也就是他們的寨主阿爸是死在薩摩耶手中的，寧塵又恰巧殺了薩摩耶，這便是大恩了，而且天授軍將常年壓迫她們的如氏男子屠滅殆盡。所以烏拉要以身相許報恩。又有姊妹隨嫁習俗，便是大姐烏拉嫁人，餘下姊妹皆要隨嫁。寧塵聽到這些的時候都傻了眼了，想想那還如青澀花蕾的少女，不禁抖了抖身子。

  ??少女口中的坤瑪，朵額，便是夫與妻之意，宜合為姊妹，合為姊，合合為妹。所以大姐名烏拉，二姐名烏拉合合，意為烏拉的妹妹，三姐烏拉思合合，這思，悉，莫，撒，穗，簇，意為三四五六七八，便是烏拉的三妹妹，依此類推。少女名烏拉娜拉，娜拉意為最小的，便是烏拉最小的妹妹。寧塵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奇怪的取名方法，也覺有趣。

  ??寧塵抓來了格爾寇，他卻隻是對此地略知一二。不多時，李和桂等歸來，寧塵見到了格爾丹，正如格爾寇所言，他姐姐格爾丹是一個美人，雖已育有一子一女，但其風韻卻是那些少女們沒有的。問過她薩摩耶的雇主，她言說隻有薩摩耶一人知曉，也不曾向她提起，再問雇主留下的憑證或定金，她言說這一次薩摩耶回來什麽都沒帶，她也曾問過，當時薩摩耶還訓斥她，有些東西比錢財更貴重。

  ??是啊，滅個口都需要五品郎將，比錢財更貴重的，對於這雇主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

  ??問起洛陽西門鋪，格爾丹言說不知，她說她沒去過洛陽，就連長安也未曾去過。她說她是突厥人，是薩摩耶擄去的。寧塵看她所言很是誠懇，便未逼問了。在薩摩耶的住處，什麽線索也沒找到，寧塵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所以並未沮喪。依照承諾，寧塵沒有為難薩摩耶的妻兒，格爾丹也隻淡淡禮謝。

  ??夜，寧塵剛剛要掩門歇息，小樓外少女娜拉端著木盆過來，寧塵驚慌關門往內間逃，可剛剛進去，瞧見賜名驚異的眼神，寧塵又停下腳步，口中小聲念叨著“我這是在逃跑嗎？我害怕什麽？她一個小不點能把我怎麽樣……”

  ??再次出來，門扉扣響，寧塵平靜了平靜打開了門。

  ??泡腳閑談，顯然少女要比格爾寇知道的多。月高掛，少女已然困倦，回答寧塵的疑問都含糊不清了，寧塵才放她離去。

  ??是夜，很平靜，因為寧塵沒有回原本安排的住所，那是烏拉姊妹的小樓。得知烏拉姊妹的意思後，寧塵曾和她們談判過，由於語言不通，再加上少女的搗亂，談判失敗了。

  ??在九頭壟閑逛了兩日，寧塵總把少女帶在身旁問東問西。經過這兩日，他了解到，原來格爾寇所言屬實，這三個寨子是勿吉人後裔，她們原是徒太山一帶活動的穴居人，和靺鞨同源。原本生活在雪原林野間，以狩獵捕魚為生，後扶餘人建國，亡人擴張，那些生活在雪嶺之下的勿吉人便被扶餘人奴役了。長達百年的奴役時光讓他們融入扶餘人的生活，身受扶餘文化熏染，他們現在所說的語言亦是扶餘語。其後高句麗崛起，扶餘漸危，一部分勿吉人便逃了去，有三個部族往南逃，進了燕山，便是這三個寨堡的先祖了。

  ??三族建寨堡而居，又經過百餘年，如今的三族較剛來時有了改變。百年後，烏氏的黑牙寨，人最少，且女子眾多，但好在黑牙寨最為險要。她們已經改變了原有的穴居習慣，皆是搭建木屋而居，兩座山嶺擁有眾多的野物和可食用的果木植物。為了部族的繁衍生息，她們不得不與外族通婚，更甚者抓來迷路在群山中的漢人，突厥人婚育。少女口中的阿朵便是和抓來的漢人結婚生子的，因此阿朵學會了漢話。

  ??再有，如氏的白鹿寨，多男兒，所以他們戰力最盛，也最想吞並黑牙寨。他們保守固舊，依舊過著穴居生活，抗拒山外事物，以武力時常欺壓其他兩寨。原本黑牙寨擁有一座山嶺，那是祖上分得的，那裏有一個冰湖，可捕魚，亦可采摘水下植物食用。但被白鹿如氏霸占了去。

  ??薩摩氏的馬兒寨，人最多，較其他兩寨，所處之地無險可守。他們是最心向山外世界的。薩摩耶的父親名其撣，意為雪山的獵人。薩摩其撣不甘於一輩子生活在山中，他少年時便走出深山了。薩摩其撣原本以為山外之人都和他們一般赤誠坦蕩，他赤誠地帶回了他的朋友，卻招來了禍患，與馬兒寨一同遭禍的還有白鹿寨，薩摩其撣用他的生命買下了這個教訓。薩摩其撣的索離阿瑪被殺，少年薩摩耶身困族人的仇視與指責中，在屈辱中長大的他一如他的阿瑪，走出了燕山，遇到了老領主撒當。

  ??這次三族大戰的導火索是薩摩耶歸來，更是長久以來的恩怨爆發。起先動手的是薩摩耶。接任老領主的衣缽成為新領主後薩摩耶曾多次為族人送回糧食，織物，鐵器，他明白族人需要什麽，他自認為是在為自己的父親贖罪。近些年薩摩一族有壯大之勢，如氏一族便想和烏氏聯合抑製薩摩氏，他們逼迫烏氏與自己聯姻。薩摩耶的歸來讓如氏不得不盡快采取行動，但薩摩耶已經搶先出手欲要搶占黑牙寨，與此同時白鹿如氏也出手了，趁著薩摩耶攻黑牙，帶人直取馬兒寨，以報當年薩摩其撣的仇恨。黑牙索離是一個冒險主義者，他想憑借地勢拒馬兒薩摩氏，還想趁白鹿寨空虛，報那冰湖之仇，霸婚之辱。由此才有那一日的三寨大戰，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寧塵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戰敗預示著被奴役，他們深知這一點，三族互相殘殺本就元氣大傷，天授軍到來，奉行不繳械者全部誅殺，如此才成了如今三寨大多是老弱婦孺的局麵。

  ??了解到這些後，寧塵終於鼓足勇氣和烏拉再談了一次，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但寧塵不想這麽做，至少要把話說清楚。少女娜拉充當翻譯，寧塵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無需她們用一生幸福來報恩，表麵了在一起是需要愛情的。但無論寧塵怎麽說，烏拉早已堅定了內心，似那神誓一般，不可動搖。問過烏拉，她們沒有曆法，便隻記春秋。最後寧塵估算出烏拉雙十左右年紀。姊妹們相差不多，娜拉確實未至及笄。

  ??一時間寧塵也不知該如何為好了，格爾寇告訴寧塵，如今三族男丁死傷殆盡，烏氏姊妹為了自己，為了族人，最好的選擇便是寧塵這個擁有力量的男人，即使寧塵在大戰時被追著打。自來到這個世界，所聞所見，漸漸讓寧塵對這種女性依附男性的社會有了深深的感觸，寧塵和沈雨昔也曾討論過這個問題，如沈雨昔所言，她也是依靠寧塵而活的，可寧塵並不想這樣。

  ??算著時間，派出去求援的人也該回來了。這天夜裏，格外的冷，屋內燃著的火似也擋不住這寒涼。寧塵剛剛睡下，外間賜名起身的聲響驚醒了寧塵，而後聽到焦急的扣門聲。來人是五妹烏拉莫合合，她會突厥語，她焦急地說著什麽，身後是另幾個姊妹。

  ??寧塵勉強聽懂，是烏拉不見了，驚動了湯閱和值夜的軍士，有會突厥語的軍士告訴寧塵，是大姐烏拉和六妹烏拉撒合合以及小妹娜拉自午後出去就一直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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