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後營，而後不多時便有消息來，多日前阿史那忠節統突騎施部向瑤池逼近，唐休璟都督帥庭州兵馬往雙河推進，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部北有突騎施，東有庭州軍，南隔著熱海，他們隻得經碎葉往西南同讚輾恭頓合軍了。收到這個消息的寧塵在軍帳裏擦拭著青淩劍，對身後受傷未愈的賜名囑托言“照顧好她們”

  ??在為寧塵包起盔甲的王詩雲停下了手中動作，她還是開口了，“一定要去嗎？你的傷還沒好”

  ??寧塵點點頭言“我若不去，又怎麽有資格讓將士們去呢”

  ??……

  ??夜色裏，位於熱海之畔的天授軍營空了，賜名，陳玄禮，還有王詩雲住進了凍城。

  ??共二百多騎，換馬不換人，頭前一騎上坐一個身材臃腫的人，他是應農，也是此行的向導。天授軍帶著的是天授軍的青淩黑旗，是王孝傑的大軍自長安帶來的天授軍的明光甲和武器箭弩，更多的是天雷，是自北都太原運往長安，再經鵲兒安排運往西州的天雷，亦是王孝傑的大軍帶來的。而他們要這般急行軍，是因為他們要在四天之內趕到啞穀口。賀獵城以南，凍城以西有連綿的山脈，天授軍要做的是翻越連綿的群山，繞道啞穀口。

  ??兩日到達群山腳下，當地人稱呼這群山為索馬卡，意為回頭之地。並不是山巒有多高大，而是其間縱橫交錯，進去後難以辨明方向，多走回頭路。寧塵等之所以能夠放心大膽的進去，是因為應農幾人帶著兩個人，他們是西喀什父子，他們是向導，是應農早些年結識的人，是最了解索馬卡的人了。

  ??在山腳休整兩個時辰，而後進山。確如傳言所言，平坦的山間溝壑隻容兩騎並行，並無險障卻如身處迷宮。當七拐八繞地行了一日後，原本還清晰方向的寧塵也有些迷糊了，便開始擔心起來了。

  ??“沒問題嗎？問問他們還有多久能到？”寧塵快馬行至最前方問應農道。

  ??應農開口問了幾句，寧塵是聽不懂的，也不是他們講的什麽話，“他們說走出這座山，就能看到惡虎山了，那是啞穀口的西山口，按這個速度，明日天明前就能到了，隻不過出了這座山，夜裏行進若要點火，啞穀口外應該能夠看見”

  ??“那加快速度，乘著天黑前多行一些”寧塵立刻道。

  ??……

  ??就在寧塵帶領天授軍夜裏摸索著行進在惡虎山的林野間時，山下一副壯麗景象。啞穀口外，是讚輾恭頓的後營，冷泉一側，是連綿數裏的前營左營右營和中軍大帳。百裏冷泉，王孝傑的前營已占據二十裏，吐蕃人的也已至三十裏處，兩軍相隔五十裏遙遙相望。

  ??天中五月，望日的新日撒向大地時，冷泉的百裏平原上，充斥著的是出兵的號角。此刻已經登上惡虎山啞口的天授軍軍士們，正在吃著幹糧喝著水袋裏所剩無幾的水。

  ??吳天肆用力咽下糙口的胡餅言一句“他娘的！你看這些吐蕃人就像那螞蟻一樣，密密麻麻，你說王將軍他們能幹得過嗎？”

  ??往啞口的冷泉一側，是密密麻麻集結的吐蕃人，他們本有六萬眾，再收容潰軍，加之依附於吐蕃的安西其他部族，共計十萬眾。而周軍一方呢，王孝傑帶來的一萬精騎，加上唐先擇率領的已不足三千的安西鐵軍，鐵勒歸附部族的六千眾，以及其他歸附部族的一萬眾，總計不過三萬人。因此，占據人數絕對優勢的吐蕃人才不懼地形劣勢，才將前營推進那麽遠。

  ??吳天肆身旁宇文伽答“少將軍說得等候時機，時機到了便能幹得過了”

  ??是呀！時機到了就能打的過了，可是時機什麽時候才出現呢？

  ??吐蕃人的後營守在啞口出口，從營帳上看大約有五千人。讚輾恭頓不愧於一個久經沙場的名將，在如此優勢的情況下，他也給自己留下了退路，寧塵也不覺敬佩起這個對手了。

  ??但是再謹慎，再沉穩的人在絕對的優勢麵前，在勝局已定麵前也會出現人性的通病，那就是炫耀，是挑釁。此刻兩軍陣前，王孝傑氣得臉紅脖子粗，早已將讚輾恭頓祖宗罵了個遍。一旁唐先擇和契苾聳連翻勸解。

  ??囂張的讚輾恭頓將他的精騎放在陣前挑釁，並揚言不可一世的黑旗龜縮不出，似有種不見黑旗不發兵的氣勢。

  ??當山林間樹葉沙沙作響時，李和桂指著啞口另一側叫到“少將軍，你看”

  ??極目眺望，那是黑壓壓一片，直撲這啞口而來，他們自西北方向，自那群山的另一側，“這應該是十姓可汗的大軍了”

  ??風越來越大，就在這不足一刻的時間裏，晴空已蒙上了一層紗霧，吳天肆呆呆言“要下雨了……”

  ??天之盡頭黑壓壓的大軍漸近，正如此刻的天，遮蔽穹宇。

  ??宇文伽自啞口高處下來高聲喊道“都準備好了”

  ??寧塵亦嘶吼著言，“都小心點，別太靠近邊緣了，要下雨了”

  ??他們如此，是因為風過山林的呼嘯聲太大。當密密麻麻如雨點般的白點劃過天際敲打著大地時，吳天肆激動得拍著寧塵受傷的肩膀高叫道“少將軍快看，快看……”

  ??寧塵捂著肩膀，踢了他一腳言“小聲點，都別看熱鬧了，警醒著點，隨時準備行動”

  ??此刻的百裏冷泉上，周軍一側一個旗幡格外另類，是一麵道帆，它卻掛得最高，而它身後的三萬兵馬們呢，正舉盾格擋著時不時飛來的箭矢。此刻他們眼前不足五百步的地方是排開的吐蕃大軍，他們正身處於漫天砸來的雹子下。趁此機會，王孝傑命令全軍準備。風如刀，早已掀翻旌旗，怒吼著的是狂風，是吹起的沙石，是落下的雹子，是如那魑魅的嚎叫。

  ??眼見著吐蕃左軍亂了起來，那是踩踏，是潰逃。而後是右軍往啞口潰逃，馬兒早已嘶鳴怒吼起來，怎麽抽打也不動一步，他們隻能捂著頭麵步行逃去。倒是中軍和前軍，依舊沒亂，但即便身著鎧甲，拳頭般大的雹子砸下時也是不能再列隊備戰的。讚輾恭頓未曾料到這樣的情況，但他也並未慌亂，命前軍棄馬衝鋒，或許能夠衝出去。

  ??而迎接他們的是王孝傑命全軍齊射的箭矢，有少部分躲過了兩輪箭矢的人搭弓射箭，也不過零零散散，卻被頭前舉盾的精騎擋下。

  ??啞穀口的轟鳴聲響起時，是響徹這片大地的，那是所攜半數天雷一同炸響的聲音，飛灰煙滅的是守穀的兵士，是潰逃的大軍，更有山石被震落阻塞了這狹窄的山口。

  ??越來越多的吐蕃軍往風平雨歇的周軍一側衝去，似是有意給他們喘息之機，箭矢停了，但當王孝傑一聲令下一排破城弩綁著點燃引線的天雷飛向來軍。是血肉橫飛，是哀嚎遍野。這是寧塵在勃達嶺時給唐先擇的圖紙製成的，是楊務廉臨離開時給寧塵留下的眾多圖紙中的一樣。

  ??三輪天雷過後，吐蕃人的衝鋒停了，雹子停了，大風也停了，再幾輪箭矢收割了沒有死在輪番的天雷中的人命。王孝傑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言“穿衣……”

  ??啞穀口上時不時丟下的天雷破滅了那些想要翻越亂石逃出生天之人的希望，湯閱指著越來越近的突厥人言“他們來晚了，沒趕上好時候……”

  ??啞口兩側，冷泉的戰鬥似有停歇之勢。真珠河一側，是前來求援的十姓可汗，還有自博雅山口圍過來的突騎施率領的五駑失畢部，和自北山圍堵而來的阿史那忠節率領的突騎施部。寧塵聽著時不時傳來的轟鳴，望著東山楞楞出神，那是十姓可汗來時的路，是往碎葉的路。

  ??風再起時，不似之前那般強勁，沒有飛沙走石，沒有馬嘶雷鳴。但風過之後，是寒意來襲，是忍不住打著寒顫。當已整裝齊備的周軍嚴陣以待時，王孝傑揚起了手，唐先擇開口道“啟稟大總管，末將以為，可以再等等，看樣子會越來越冷”

  ??早就按捺不住的王孝傑哪還等得，一聲令下，萬騎衝鋒。

  ??許魚和應農自山嶺下急匆匆爬上來時，許魚開口道“他們找過來了”

  ??“來人多少？”寧塵問。

  ??二人隻搖搖頭，“黑壓壓，看不清”

  ??當真珠河一側的突厥人打起來時，寧塵他們已撤到惡虎山下了。接下來便是在索馬卡迷宮裏上演貓捉老鼠的遊戲了。寧塵將二百多人分成兩隊，自己和宇文伽一行，吳天肆和李和桂一行，西喀什父子一人一隊。

  ??以煙訊配合，在錯綜複雜的迷宮中時不時傳來喊殺聲。這樣的遊戲玩了一個日夜，直到寧塵等都已疲憊到無力再戰時，直到自一個不知名的山穀出現一隊吐蕃的潰兵時，直到不知從哪殺出幾個野人和他們戰鬥到一起時。一切的廝殺結束了，冷泉之戰似也畫上了句號。

  ??那時已是不知戰鬥了多久，不知這山穀中遺留著多少屍首。已合軍於一處開闊地休息的眾人，被北來的一隊吐蕃人驚起，疲憊不堪的他們剛剛拿起刀劍時，這隊吐蕃人的的後路已傳來了喊殺聲。待寧塵幾人衝到近前時，發現衝出來的是九個“野人”，這九個“野人”凶悍無比，逃竄而來的一隊吐蕃兵已被他們製服。

  ??當眾人瞧清一根枯枝上飄揚著的破敗黑旗時，眾人呆住了，一個麵容憔悴，散發披肩的人為首，餘者亦是髒亂不堪，亦是麵容憔悴。這幾人瞧著寧塵眾人眼裏閃著淚光，寧塵眾人瞧著他們亦是苦澀難言。

  ??“子吟？”寧塵竟不敢相信，輕喚道。

  ??“三郎……”為首的“野人”顫巍巍喚道。

  ??而後是抱頭痛哭，是眾人相擁，寧塵久久不能平複。當天授軍已集合時，卻不見孟子吟九人的身影，所以當時宇文伽說失蹤了七人，便是吉安，衛涉，上穀立，蘇奇，李績刑，曹矻錄和男乞邑業兒，還有兩人是孟子吟和白蘭狄。前路太多不可知，九人自龜茲離開後不知會遇到些什麽狀況，寧塵原本已做好了回洛陽後向姑奶奶請罪的準備了。此刻見到這九人，見到他們都無恙，寧塵似覺活在夢中。

  ??抱著孟子吟，寧塵喜極而泣，這似比這勝利更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怎麽回事，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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