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奶姆的七步裏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202
  在狄府再次見到崔湜,他亦是前來慶賀的,對於博陵崔氏這個年輕人,寧塵還是很有好感的,他為人謙遜,舉止言談中都透著才情。對於他再次邀宴,寧塵爽快答應了。

  宴會散的很快,結束後寧塵是同狄光嗣一同回府的,他是來探望外祖母的。二人同車而行,狄光嗣先開口言,“家父半生隻為法度二字,前為李唐社稷,後求武周安平,殫精竭慮隻為護佑東宮,因而被陛下發配多年。光嗣以為九州之主,四海之尊,當是憐天下百姓,利九州萬民者,至於誰家的姓氏,不過一個稱號而已”

  “大郎之言,震耳發聵,如今朝堂多少高德良相皆為一字明爭暗鬥,若人人皆有大郎之見地,朝局又怎會動蕩至此”寧塵感慨言。

  “光嗣所言,隻為拜求郡王一言”狄光嗣拜倒下去言。

  “何言?”寧塵伸手扶他問。

  “終有一日,郡王是為忠臣,或舉明君?”

  寧塵聽言先是一愣,而後一笑並未答話。街巷馬嘶聲,叫賣聲,行人的交談聲此起彼伏,手爐裏的紅碳時不時發出嚓吱聲,突然的沉默是壓迫的,是風雲暗湧的。當寧塵開口言時,伏地的狄光嗣方才起身,“未到那一日,誰又知道呢,或許我並不在乎,不是嗎?”

  寧塵不清楚狄光嗣為何會講這些,他突然對狄氏父子有了一種恐懼感,那種恐懼感來源於他們的格格不入,來源於他們的未雨綢繆,那是一種“是朋友則已,是敵人可怖”的恐懼感。

  當寧塵去狄府見到狄仁傑的第一眼時,他開口便言立場問題。他認為寧塵所代表的明安王府不應該出現在李唐舊臣的燒尾宴上,他覺得明安王府應該保持中立,即使他多麽迫切想要明安王府站在他的一邊,也不應該此時表現出來。

  寧塵的回答是“今日陽若不來,又怎麽對得起狄公與我明安王府的露神樓之情,儀鳳館之義,將來海清河晏之時,陽又怎還有臉立於朝堂之上。況我明安王府一向不就是這般隨心隨性的嘛”

  寧塵言畢,狄公先是一愣,而後大笑兩聲拱手答“是狄某狹隘了,看來明公三郎並不像世人所言的隻慕風流啊……”

  旁立幾老臣聽言也開懷起來,寧塵亦拱手答笑。寧塵所說的露神樓之情,儀鳳館之義,皆是往事了,是先前武淩講與寧塵的,那是總章三年的事。這露神樓在長安,是明安王府在長安的園子裏的一樓,便是老太公討畫,太宗所賜之樓,原是白露日賞賜下來時,老太公正在摹吳皇象所書的《天發神讖貼》,便隨口得名。而這一事是關於狄公之師閻立本的。

  總章那三年是動蕩的,與高句麗連年戰鬥,漸漸有了失利之勢,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病入膏肓,唐軍原本準備致命一擊的,可是他卻被神秘巫醫治愈,又逢右領軍大將軍、積石道經略大使李瑾行在吐蕃噶爾·欽陵讚卓率眾十萬進攻湟中被流失所傷,後不久病死。此時高宗亦是頭疾加重,全然不打理朝政,一切事物交由天後處行,但高宗在去翠微宮養病前將右相閻立本擢為中書令。閻立本其人,承其兄閻立德之誌,其為李唐重臣,惟李唐正嗣,所以長久以來天後總想除去,被升中書令後,更是迫切。此時北方兵敗的消息來,天後便將兵敗之責退給中書,將閻立本卸職於家,準備流於嶺南。

  當時朝局之上,天後一言而奪,無人敢勸辯,天後勢盛,但唯身處長安的老太公的話會有作用,於是狄仁傑便快馬於長安,三拜於露神樓前,求老太公出麵。後老太公趕到洛陽,閻立本方複職,但病疾未愈拘於府中。直至三年後病死。這一往事便是露神樓之情。

  而這儀鳳館之義亦是同在那一年,那是改元鹹亨後的事了。改元鹹亨是為北事,是在英國公李績病故後,朝廷為了打擊吐蕃和光複吐穀渾,出動五萬大軍護送吐穀渾王還青海,以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道真、郭待封為副總管。這郭待封是名將郭孝恪之子,曾為鄯城鎮守,他不甘屈居薛仁貴之下,經常違抗薛仁貴的節製。而後有了大非川大敗,大軍損傷慘重。回朝後薛仁貴言:“今年是庚午年,降婁星當值,不應該到西方打仗,當年魏國的鄧艾因此死在蜀國,我本來就知道必然失敗”。薛仁貴如此說,天後便要以薛仁貴無心領軍,罔提星相之說為由將他羈押處刑。因早些年老太公與薛仁貴有師徒恩義,又不可親自去求情讓天後騎虎難下,老太公便往儀鳳館去請狄仁傑,央他去請一人來救薛仁貴。那人是李淳風,央他去以完星相天意之說求見高宗,後薛仁貴被革職除名為平民,此事方了,這便是儀鳳館之義了。

  回到府中,寧塵同狄光嗣一同拜見姑奶奶後方回到擒雲軒,至夜,寧塵方往傾心樓去。樂果兒一邊幫寧塵寬去外袍,絮絮言道“岑羲昨夜密訪七步裏,今早便上了啟罪表了”

  寧塵點點頭後言“看來他要站在令月身後,他要複仇,選擇公主府他是對的”

  所謂七步裏,是太平的奶母菁在長安的府邸所在地,到洛陽後,她的府邸人們通常還稱七步裏,去拜訪七步裏,無異於去公主府。而樂果兒之所以要告訴寧塵這些,是因為這是她摘星花樓和城中青樓園子得到的消息,她本欲將一切都交給寧塵的,寧塵卻讓她自己打理,他隻聽消息便好。有了樂果兒後,似乎對於朝中一些事情,寧塵看得更清楚了,看得更加透徹了。

  第二日,寧塵往公主府送節禮,他本是帶著期待去的,卻是失望而歸。他原以為見到李令月能夠說上幾句話,或許能夠見到兒子,卻不想,她並未給他開口的機會,因為她是和很多人一起見的寧塵,其間就有薛稷,崔湜等。

  寧塵瞧得出李令月的緊張,李令月也瞧得出寧塵的失望,但兩人都掩著情緒,演著郡王與公主的和睦有禮。至散,寧塵便與崔湜去吃酒了,在溫柔坊的一座小院。伺候兩人的是一個形貌姣好的青衣酒妓名為怡娘。

  這一日寧塵想醉,但總也醉不了。至半酣,崔湜言“老祖宗誇了郡王,他可是很多年沒有這樣誇過一個人了,我……我崔湜,是那麽想得到他的一次誇獎”

  寧塵抬眼,瞧著那有了幾分醉意的崔湜問“哦?誇了我什麽?”

  “誇你經營有道,誇你聰慧有慧眼…誇你……”他講著,講著,似那一幕又浮現臉龐,先是癡癡一笑,就似那些話是說的他自己一樣,而後舉杯喝了一口,失望神色方顯出來。

  寧塵想開口勸解,正欲說些什麽,這時一曲奏罷的怡娘走近來就要偎於寧塵身旁,寧塵卻稍稍空出一些來,她瞧此景,便自斟而後相請,三人舉杯同飲。當寧塵昂起頭來,酒剛入口,就聽得一聲慘叫,再低頭時,一道寒光一閃而過,而後是銀簪落地的聲音,是打翻杯盞的聲音,是破窗而出的聲音。一道白影略出窗外,門外馬六聽到聲響推門衝了進來。

  寧塵還未弄清楚狀況時,怡娘已抬眼用另一隻手抓起了銀簪,並奮力往寧塵刺來。但已然反應過來的寧塵擋了下,馬六過來製服了她。一旁的崔湜傻眼了,他立刻跪於地上言“殿下,我…我……”

  寧塵被這變故驚得站起,他一舉手打斷了崔湜的話,來到窗前往外張望,遠處的遠處似有兩個身影在狂奔,一白一黑,遁影而去。

  已有坊丁因破窗聲趕來,寧塵示意侍衛前去應答,而後行至崔湜身旁,瞧著他不言語,被驚醒的崔湜也已恢複了神智,神情顯得凝重起來。寧塵逡巡幾步言“崔主事起來吧,她們是為我而來,與崔主事無關。想必早些時候崔主事三番於眾前邀我赴宴被她們探聽去了,又誘崔主事選了這個地方”

  “殿下所言極是……下官也是最近幾日才尋得這個園子的……”崔湜頻頻點頭言。

  這邊馬六已將人扣鎖肩膀,開始審問起來了“說,誰派你來的?為何要謀刺我家郡王?”

  寧塵轉頭瞧了一眼,怡娘一臉傲氣,偏頭做誓死狀,手腕處血在滴落,滴答滴答,“放了她吧,她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

  馬六和崔湜等連忙勸阻,言扭送縣衙或直接處死,寧塵態度堅決,馬六方一揮手讓人將怡娘押送出去,而後寧塵便動身回府。

  馬車上馬六還一個勁的後悔輕易就放了人,寧塵言“去查一查她如何到的洛陽,再有不要走漏消息,崔府那邊他們也絕不會自己張揚的”

  馬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鑽出車子,跳車而出了。回到府裏,寧塵徑直回了待君源,姚芯兒也是剛從府外歸來的,二人於遊廊相遇,並肩回房。再有婢子服侍脫下披風外袍,姚芯兒踮起腳為寧塵整了整發冠,揮揮手婢子告退後緩緩言“夜裏岑家郎君訪了七步裏”

  寧塵回過神來,先是一愣,而後哦了一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