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女皇的摧花詩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2      字數:3240
  進入臘月了,似乎神都內外都忙著年節之事,一片祥和氣氛。但暗流依舊。

  臘月初七,寧塵收到一份拜貼,是回京參加“冬集”的蕭至忠,還有同樣歸京的蘄州司馬韋安石,他二人是寧塵的老相識了,在南行路上平息武嗣宗之禍便是通過這兩人。對於他們的邀約寧塵爽快答應了,三人於月影樓相會,一番寒暄恭維自不用說。酒半酣,二人方提及“冬集”之事。

  所謂冬集,是官員為了銓選集會於京師,因為在冬季,便俗稱“冬集”,當下官員銓選有著嚴格的製度,但走門路,是必不能少的一步,所以這頓飯的意義,寧塵很是清楚。其實他很納悶為什麽一到年節時分各王侯府邸都是門庭若市而明安王府冷清異常,想想自己前番拒絕上榜舉子之事就很是懊悔,如今有人求到自己頭上,寧塵求之不得。當二人委婉道來後,寧塵亦滿口答應,可剛剛說了幾句,馬六便闖了進來。他神秘兮兮地湊近寧塵,小聲言“府裏有急事”

  府中有事。寧塵清楚一般情況下不會這樣找來的,看來確實有急事了,寧塵躬身致歉,又讓武司其親自領著二人去姚府。

  回到府中,樂果兒焦急等在前庭,“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不久前司農少卿王?自縊於府中”樂果兒焦急言。

  寧塵一臉疑惑“出了什麽事嗎?”

  “他死之前曾奏稟皇帝,言說神都苑百花盛開以為祥瑞,請皇帝駕臨遊賞”樂果兒繼續言。

  “是嘛?果真有這奇事?”寧塵越發迷惑。

  “自然是沒有的”

  “他敢欺君?”

  “關鍵不在這,不久前受岑相牽連流放嶺南的神都苑副監汪懷真今晨現身京郊歸真觀。他的妻兒也於日前不知所蹤”

  樂果兒言畢,寧塵低頭沉思起來,確實有問題,而且似乎這其中隱藏著一個驚天大秘密。寧塵還在沉思中,前麵又有動靜傳來,原來是陸川回府了,他帶來了武淩的親筆信,上麵寫的也是樂果兒所述之事。武淩的信來得很及時,信中提到女皇遣內常侍範雲仙親自往神都苑宣詔,詔書內容為:明朝遊上苑,火急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寧塵將信遞給樂果兒,自己也鬆下一口氣來,前番岑相之死餘波未了,又發祭天典禮一事。現下諸多官員趁著年節之機勾連結交,其間多有怨懟之語,如果惹怒女皇,一旦細糾起來,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祭典之事是在岑相身死後不久發生的,一切源於冬至祭典前夜。這一夜太子典膳丞王勮於春芳庭宴請內常侍範雲仙的消息不脛而走。王勮為絳州龍門人,是四傑之一的王勃之兄,弱冠便進士登第,才華橫溢,出口成章。而這範雲仙,是內常侍,雖為宦官,但位高權重,掌管掖庭、宮闈、奚官、內仆、內府等五局。二人要於春芳庭相見的事,很難不引起關注。

  他二人相見本不是什麽大事,但正逢武承嗣請太子位“獻祭”了一大批心腹,護佑東宮的老臣岑長倩等丞相被殺,朝局上下正是風雨飄搖之際,而這二位的身份實在敏感了些。範雲仙是宮內人,是女皇身邊的人,而王勮,是東宮的人,他是為數不多的東宮親近之人。如今的東宮屬官,左右春坊,內三寺,十率府,能夠站在太子李旦身旁的人所剩無幾了,而這王勮便是其中之一。

  顯然他們是沒有相見的,這消息不知從何而來,但其目的很明顯,而且目的也達到了,雖然沒有人會因為這一條有的沒的的消息獲罪,但有心人聽到,便會埋下一粒種子,那是懷疑的種子。

  第二日的冬至祭典上,女皇突然宣布改由魏王武承嗣為亞獻,梁王武三思為終獻。萬象神宮一片默然。女皇所為雖違背了皇太子為亞獻的禮製,但大家心裏清楚,此刻若有異議,必然招來的是更加猛烈的,更加殘酷的清洗。

  寧塵時常還能回想起,破格參與祭典的李令月的那個回眸,她的眼裏是憤怒,是無助,是羞辱後的仇恨,她眼裏凝起了水霧,那一刻寧塵瞧得最為清楚,他的心也似乎同李令月一起揪起來了。她的身前,是顫顫巍巍的太子李旦,是她的兄長。寧塵隻能看著,隻能靜靜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有這兩件事在先,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哪能不讓人誠惶誠恐。看完信思索片刻的樂果兒轉頭言“似乎皇帝沒有要大動幹戈的意思”

  “但有詔書在,也難善了”寧塵言。

  “花樓對麵便是小上林,權寺卿一向照顧花樓,諸監中也有花樓的人,我們幫一幫他們可以嗎?”

  寧塵低眉迎上了一雙眼,滿是柔情,佞臣溫柔一笑,問“你有辦法?”

  “花樓加上小上林再集幾個大府邸的園子應該可以”樂果兒若有所思言。

  再囑咐幾句,已有婢子送來外衫和披風,樂果兒別禮未畢,寧塵一把拉住她的手言“我陪你去吧,今夜恐難眠了”

  兩個鬥篷下兩人兩馬,很快便到了上林坊,花樓對麵是司農寺的官署,因其間有一處極別致的園林,便將司農寺俗稱小上林,由此有了“紫薇城西大上林,紫薇城東小上林”之說。如今司農寺一定忙得不可開交,樂果兒帶著寧塵繞遠從坊北一角入了摘星花樓,為了防止暴露身份,寧塵始終都頭戴鬥笠,遮住麵容,恰是寒冬,這般模樣也不會引起太大注意。

  二人到了花樓,樂果兒便將寧塵塞進她在花樓的閨房,她自己便在樓下忙活起來了。寧塵很快在房中發現了異常,這是兩個人的痕跡,牆上的字,妝台上胭脂,就連衣櫥裏的衣物也是分開放的,昏黃的光撒進房中,似乎在光影中有一個身影浮現,那是樂芙兒,那是另一個女子,一個短暫相處,短暫到已經想不起她說過的話存不存在真假,想不起同她一起看過的夕陽是不是也伴著晚霞。

  呆呆坐著,自黃昏坐到入夜,當樂果兒回來時,她也發現了寧塵的異樣,不久有婢子端來晚膳,“怎麽樣了?”

  “已經安排好了,權寺卿又去了趟都堂,魏王,梁王都有所表示”

  “嗬,難得齊心一次”

  “三郎,是欣怡的嗎?”

  “我隻是感歎罷了,都是為了利益,一旦這件事鬧大了,受牽連的可不是一兩個苑監”

  兩人再閑聊幾句,一切已經安排妥當了,樂果兒便陪在寧塵身邊,二人都未提及觸景生情之處,都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樂果兒,樂芙兒,寧塵自和樂果兒成為夫妻後,他的內心漸漸將二人視為一人了。對樂芙兒他總有一種心緒,那是她就在那,就在某個角落,她或許就在自己懷中。這種心緒是一閃而逝的,但它時常使寧塵心中起了波瀾。或許是沒有最後送樂芙兒一程的緣故,或許是寧塵將這遺憾埋藏心間生根發芽的緣故。但這心緒隻是心緒,它不會消減對樂果兒的喜愛,不會將二人混淆了去。相反,正是這一絲心緒讓寧塵更覺樂果兒親近,更覺她溫暖。

  是夜,摘星花樓燈火通明,往來的大小車馬不計其數,花房中溫養的花兒被移植於加急趕製的木匣裏,周身都圍著稻草,生怕一株花兒凍傷了。至後半夜花樓才靜下來,園中花匠也去上林苑幫忙去了,偌大的花樓,似就剩寧塵與樂果兒兩人。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都沒有言語,隻是環抱緊密。

  第二日神都苑賞花寧塵自然要去,當他見到神都苑的景象時,也是大吃一驚,真真是百花齊放,而且是在臘八時節。寧塵莫名有一種自豪感,那自豪感來自摘星花樓,來自樂果兒。

  賞花後宴會是必不可少的,當寧塵遇到姚崇時得知前日隻有韋安石去了姚府,寧塵有些納悶,庭宴散後叫來武司其詢問,原來蕭至忠行於途中借口離去了。不久後寧塵得知蕭至忠去了魏王府被拒之門外了。

  寧塵不知蕭至忠為何不同韋安石去姚府見姚崇,直到多年後寧塵了解到蕭至忠其人心胸不甚寬廣,愛鑽牛角尖。如此寧塵大概猜得到他為何不去姚府了。一是寧塵拒舉子於門外就給人留下了嫉賢妒能的印象,二恰逢摧花詩事發,寧塵便推薦他們去姚府,這蕭至忠大概以為寧塵是在推搪,所以才離去的。

  至於二人結局,次年開朝後,蕭至忠原職未動,韋安石遷並州司馬。這並州為河東道上州,是太原府府治,他可謂是高升了。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了,此處之述,粗淺而過。

  寧塵自宮中出來,沒有回府,而是孤身繞道入了月影樓。

  自臘八這日起明安王府異常安靜,因為早在前一日大夫人便傳話下去,不得有雅樂歡慶之娛,不得有喧嘩嬉鬧者。這幾日武淩一直住在宮裏,寧塵亦有三日未歸府了。眾人不知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沈雨昔為何又有這樣的命令,但如此壓抑的氣氛下,都隻得遵從無誤。

  至夜,陸續有人往梧桐居去,白日裏去天宮寺上香,未得機會詢問,雖皆懷揣著一顆探聽的心,但終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