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寧塵站在窗格前看著園中景呆呆良久，而後命小婢素杺置一幾兩盞於廊前花圃間，一盞微燈高掛於幾後。

  寧塵於幾旁盤膝飲茶，園中空空蕩蕩靜謐無邊，一壺茶盡，又烹一壺。

  “既然來了，一起吃一杯茶吧”寧塵言畢，自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素色長裙，墨色的雲紋於裙擺間若隱若現，白皙的肌膚如攢玉雕花，黝黑的長發與那散著幽光的黑眸，讓這夜，這景也添了幾分景致。

  來人沒有坐下，寧塵舉杯起，她接了過來，“以為你生氣走了便不會再回來，這次該謝謝你”

  雲玉溪沒有回答，隻是飲了苦茶，然後淡然放下了杯。寧塵再添一杯接著言“上次是我話重了，你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不想你因為一句話被拴住，失去自由，你明白嗎？”

  這杯苦茶未飲，躬身放下後雲玉溪淡淡言“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你管…”

  雲玉溪轉身欲離去，寧塵叫住她道“喂，你住的地方我讓人一直留著，還是住回來吧，夜裏寒涼，風霜緊……”

  雲玉溪停下腳步卻未回頭，寧塵瞧她並未反應，便知她應了，恬然一笑轉而道“府中並不平靜，你該有個身份，就以授業之師可以嗎？”

  “不可以”，雲玉溪立刻回身拒絕言。

  “那師叔？”

  “不可以”

  “那師姐？”

  “不可以”不容商議。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老樣子府中娘子得了…”寧塵沒好氣。

  “不可以”

  “……”氣悶的寧塵端起一杯苦茶一飲而盡，雲玉溪隻呆立無言。

  片刻，平複的寧塵言“那就這樣吧，都隨你，再說吧”

  聽言，雲玉溪欲轉身邁步，寧塵突然道“你說如果我隨你浪跡江湖了，這會子在哪裏又在做什麽呢？”

  頓了頓，雲玉溪似有話說，或是說與自己聽的。月色裏，微燈中，那一抹白，白得耀眼，發絲在秋風裏飛舞起來，一絲飄蕩，直撲寧塵而來。當寧塵自麵頰捏住那一絲黑發端詳時，人已消失在月色微燈裏。

  涼意襲來，寧塵輕咳幾聲，樂果兒拿了袍子為寧塵裹上，兩人相視一笑，起身回往樓中。

  雲玉溪的驕傲，寧塵似乎懂了些，就在發絲飄搖間，就在她苦悶無言時。

  晨起，園中便炸開了鍋，外麵的談笑聲將寧塵驚醒，樂果兒已梳洗穿戴畢，瞧見寧塵醒來，忙來服侍他穿戴，“我自己來就好了，一大早的可是出了什麽事？”

  “聽她們言，園中出了奇景，如今已是滿府皆知了，怕是坊間內外也都有所聽聞了”

  “哦？什麽奇景，還鬧出這般動靜來？”

  “三郎快，果兒幫你，咱們也去瞧瞧便知道啦”瞧樂果兒迫不及待的樣子，寧塵也加快了動作。

  往雲玉溪住的高樓去，那是一個獨立的院落，院落不大，但園閣廊台，山水果木都算齊全，雖地處靠近坊道，清幽鮮至，但也是精心打理過的。

  路很濕滑，夜雨似是剛剛停的，路上遇到了沈雨昔，她也是聽說了去瞧瞧的。

  剛進院子，轉過幾叢蔥翠一處流水淺塘後，便是那高樓了。此時淺塘這岸已圍滿了人，芯兒，玉宓，非煙等都聚於圍廊下，都抬頭瞧著淺塘高樓上的青天。

  寧塵幾人駐足，抬眼瞧去，就見是一朵流雲，是一彎虹霞，更妙的是祥雲之下似有什麽飛舞著，寧塵抬手遮眉定睛看去，是仙鶴，他們盤旋著，他們似在慶賀什麽，他們似在迎接什麽。一共七隻，似沐浴在神光中的七位仙寵。

  寧塵幾人邁步往姚芯兒處去，坊道裏吵嚷聲若有若無，似在為這奇觀驚歎。鶴鳴聲起，一聲接著一聲，他們呼喚著，抗議著。他們越飛越低，他們似是陷入迷途，似是等待救贖。

  “用不用派人去宮裏？”眾人行禮畢，姚芯兒湊近寧塵問。

  “嗯……”寧塵也猶豫了，他也沒拿定主意，按理說這算得上祥瑞之事了，但也隻是在自家瞧得清楚些，更靠近這高樓些，周近應該都能見到的。

  寧塵還在猶豫，樓中一窗洞開，一個身影躍出，而後飄落樓前一廊亭上。緊接著玉笛聲起，清遠悠揚。雲端的仙鶴被這笛聲吸引，或是這便是他們此來的目的。慢慢盤旋，慢慢停落於淺塘旁，落於廊亭四周，眾人皆驚。

  雲玉溪腳尖輕點，再落於白鶴間，寧塵回身喚過剛剛趕到的謝小狸耳語幾句，身旁姚芯兒也喚過身後春姑耳語幾句。謝小狸與春姑順著圍廊往玉溪處去。

  早膳已沒法安然吃了，周近府邸瞧見這一幕，已陸續派人來賀，而後武淩也趕回。春姑詢問過玉溪，備來了她所言的芝絲草的草籽，明煌茨的梗，幾度秋的葉，還有那荷間露。

  至午，若夢回來了，還帶回了宮裏的旨意，兩日後，聖駕至。

  明安王府可算是忙壞了，一為接駕之事，二為接待來賀百官。幸而若夢帶了女皇侍衛回來，他們可負責安全。全府上下皆忙碌起來，寧塵自然不能閑著，他唯一的要務就是搞定雲玉溪。

  “姑奶奶，求求你了，陛下已經下旨了。沒了你，我們沒人能馴得了這白鶴”寧塵對盤膝坐榻上的雲玉溪祈求道。

  無動於衷，寧塵繼續言“那你說，怎麽才答應，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睜開了眼，四目相對，一絲清明閃過，寧塵立刻言“除了隨你離開”

  又閉上了眼，那一刻寧塵覺得苦澀，難言的苦澀。

  失落的寧塵剛剛走出高樓，就見到樓前有一人正瞧著那半畝方塘發呆，“你怎麽也過來了”

  “你題的這匾聯倒是應了”沈雨昔轉過身來瞧著那高樓言。

  寧塵淺淺一笑，她又道“沒答應吧？”

  點點頭，寧塵欲言，沈雨昔搶先言“我去試試吧”

  話畢，沈雨昔已邁步進去，留寧塵一人呆呆望著在淺塘上嬉戲的白鶴了。

  一次生死離別，是一次考驗，更是一次淬煉，寧塵與沈雨昔都刻意的保持著距離，但越是這樣心意愈濃，就像皮筋的兩端。

  沈雨昔再出來時立於寧塵身旁言“她說不願見到男人”

  “她答應了？”寧塵驚奇。

  “或許女人更了解女人”

  “她居然答應了，你怎麽說的？”寧塵好奇問。

  沈雨昔已經邁步離去了，口中言“秘密……”

  留下寧塵一人還在癡傻中，良久，“難道我不是男人？”，寧塵自問。

  已經走出院子的沈雨昔在心中自答，“或許在她心中你不是”

  銀鶴娘子，這是雲玉溪在明安王府的新稱呼，這方院落也成了聖地。次日早膳，李霓俜和秀秀歸府，若夢和潼兒攜安然也歸來了，人出奇的齊，便也熱鬧起來。銀鶴娘子無疑是大家關注的熱點。坐於寧塵身旁的她在初見見禮後再無言語，眾人也未有探問的，似乎大家都知曉她不喜言語。

  “各府帖子已送達，各處下莊的婢從皆到了，已經在安排事物了。從上林苑和摘星花樓移植的花木已經完成，太仆寺，太常寺，司農寺已將接駕所需的車輿，禮樂，果蔬食備送達。今日所需所用當能妥善”姚芯兒瞧見眾人食畢言。

  “辛苦芯兒了”李霓俜一笑言。

  眾人閑談幾句，已撤去桌椅，移來坐幾，有婢子端來茶果，眾人再於花廳相聚吃茶。李霓俜和姚芯兒安排完府中事物再進來時，姚芯兒對身後璃茉兒吩咐幾句她便離去了，不多時她再回來時，多了十位異裝打扮的女子。

  十人跪下，然後一人言“郡王安康，女王命奴代表別情”

  “女王？”寧塵一臉疑惑的往姚芯兒瞧去。

  “勝德女王啊。婁師德將軍歸來，送進宮了一百婢子，月影樓，咱們府，還有婁府也都有，都是女王送的。前番你身子不適，芯兒便讓春姑先安排住下了，等郎君回來處行”

  寧塵哦聲點頭，再轉過來問“你家女王可好？”

  “回郡王。女王一切好，隻是政務操勞了些。她命奴等悉心伺候郡王”躬身答，似要貼地一般。

  寧塵一皺眉，心想這金瞬汐送什麽不好，偏送女人。

  “女王一番心意，就留下吧”李霓俜瞧寧塵不言語便道。

  寧塵點點頭，姚芯兒問“怎麽安排？”

  “你看著辦吧”寧塵言。

  眾婢子再躬身，寧塵又言“瞧她們不過十幾歲的樣子，渡海漂洋，遠離家鄉實在可憐了些，就放在園子裏吧”

  ……

  再一日便是接駕日了，女皇臨幸，熱鬧空前，更有邀各府夫人娘子共賞仙鶴，坊道擁堵，人畜難行，車輿都停至坊門外了。明安王府著實是從夜半忙至次日深夜。

  這次歡聚的皆是女子，緣是明安王府上表言“仙鶴為天外之物，怕被濁氣激惹了”

  寧塵自然也是男子之列，隻能和武淩等在前院安排接待。晌午過，女皇方至，接駕畢，女皇便由若夢帶領的女侍護著往後園去。至鶴落樓，雨昔，姚芯兒等同一眾王妃，夫人相候見禮，而後雲玉溪方出來。

  玉笛一曲，仙鶴高鳴。嘴尖朝上，昂起頭頸，仰向天空，雙翅聳立，引吭高歌，“嗬，嗬，嗬”之聲不絕於耳。再一曲，振翅而起，舞姿優美，或伸頸揚頭，或曲膝彎腰，或原地踏步，或跳躍空中，有時還叼起小石子或小樹枝拋向空中。眾人無不叫好。

  而後於臨仙台設宴，珍饈美饌，玉露瓊漿，更有風華樓中那十幾女子歌舞相和，至日落，女皇方起駕回府。

  一番賞賜自不用說，最重要的是沈雨昔，李霓俜，姚芯兒的王妃冊命，更有武若夢和武潼兒的冊命，二人皆被封縣主，可算得極難得的封賜了。雲玉溪有九皋郡君之賜，這一封賜很奇怪，但寧塵也不清楚其間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