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完全是一個油鹽不進，趾高氣昂，而且一副愛搭不理的令人討厭的臭模樣。寧塵氣不打一處來，說得口幹舌燥但少年竟不搭茬，幾案上隻有一隻越瓷小碗，於是寧塵憤憤抓起煮茶的青瓷釜就喝，“哎…你……”

  少年終於有所動了，寧塵喝了兩大口，乘機言道“其實我有一個主意，既能保全你莫家的規矩，我也能平安，咱們各取所需”

  “保全規矩是必然的，我們不需要你成全，不要再拖延了，自己動手吧……”又被無情的漠視了，寧塵憤憤抓起幾案上匕首言“告訴我買主是誰？我殺了他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了，也算不得壞了規矩”

  寧塵自己說完就覺得心虛，於是馬上接著言“我們這樣長久耗下去隻會兩敗俱傷，我買我的平安或者我出雙倍的價錢買殺我之人的命”

  依舊是胡攪蠻纏，其實寧塵並沒有什麽萬全之策，這本來就是無解的，除非莫家放棄規矩，寧塵原本的打算是莫家的人拿出誠意，提出他們的要求，但這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希望而已。

  在少年的眼裏寧塵看到了嫌棄，鄙夷，但寧塵並不介意這些，繼續掙紮著“你們何必要過這樣刀口舔血的日子，鋒芒太盛是會走向滅亡的，我可以幫你們走進朝堂，讓你們光明正大，從此便不再擔驚受怕”

  “說夠了沒有？快點動手，我還想早點去歇息呢……”依舊無情，依舊冷漠，依舊不為所動。寧塵再也憋不住，抓起匕首指著少年言“小子，我好說歹說，你怎麽就油鹽不進呢？整日裏打打殺殺有意思嗎？你要殺我嗎？來呀，你殺，你殺啊，我才不會動手”

  寧塵將匕首遞到少年眼前，氣憤言道，咳咳…輕咳兩聲，肺腑悶得難受，似肺真的氣炸了一般。少年坦然接過匕首，然後將刀尖轉向寧塵，一點點往寧塵脖頸伸去，當匕首架上寧塵脖頸，寒鐵貼在肌膚上，寧塵突然想笑，似乎一切如一場夢一般，似乎兩人就像兩個鬥嘴的孩子，似乎死亡並不那麽緊迫。

  寧塵笑了，真的笑了，“你笑什麽？”

  “笑你我啊，一個臭顯擺的殺手，一個窮嘚瑟的書生”寧塵答。

  答畢，寧塵收斂笑容，做一副慷慨赴死狀，少年神色更凶惡了，似下一秒就要劃破寧塵的脖頸。突然，少年笑了，真的笑了，“你又笑什麽？”

  “笑一個自稱屠莫劍的無賴書生遇上了一個姓莫的無情殺手”少年答。

  “對哦，我為什麽要束手就擒，我可以反抗啊，我不一定會輸，不算，不行，重來……”寧塵再次耍起了無賴。

  少年被寧塵這無賴行徑弄懵了，再回過神來時，寧塵已經移開了脖子上的匕首，人也退後了一步做好了搏擊的架勢，左右挪了挪還是覺得不合適，然後竟又上前一步，還想伸手去拿少年依舊舉著的手握緊的匕首。

  少年一個鄙夷的白眼將匕首丟給了寧塵言“無賴……我要是雲玉溪早一掌把你拍死了”

  “你以為都和你一樣死魚臉……就你還玉溪……”寧塵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見這少年的那副神色，總想和他爭較長短，總是忍不住想還嘴。

  “別廢話了，來吧，不是想試試嘛，看你能接我幾招”少年做好了架勢，寧塵拿匕首揮了揮，比劃了幾下，似是太過緊張，又咳嗽了，胸前依舊悶悶的。

  原本輕不可聞的琵琶聲突然大了起來，寧塵更是緊張，突刺，被躲了過去，想好了一套連續進攻的動作，可剛剛做出起手動作，對麵少年卻主動發起進攻，還沒反應過來的寧塵就覺身前一個人影晃過，帶起一陣風，是香的，淡淡的清香，似茶香，似脂粉香，更似一種藥香。

  就覺身後有東西拂過，雖不覺疼痛，卻一個踉蹌向前，然後一口血吐了出來。寧塵盡力站穩，擦了擦嘴角的血才回過身來，拿起那個青瓷釜又喝了一口，才言道“我雖打不過你，但並不代表雲家打不過你莫家”

  “自己都要死了還為雲家爭，你是真的不怕死嗎？”一言畢，少年又做起進攻姿態，寧塵見狀上前半步做防守狀，“若今日必死，我也要知道死在誰的手裏，報上名號吧，我下去等你”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姓雲的手裏，你這麽護著雲家，是因為她嗎？”

  “是，是因為她”寧塵聽他提及，腦海裏閃過那個女人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便欣然點頭。

  “哼，那我就先解決了你，然後再幫你送她去陪你”言畢，少年健步上去，寧塵劈砍抵擋。但無濟於事，不過兩招，寧塵摔飛了去，再站起時，猛得咳嗽幾聲。再哈哈兩聲，言道“你個小毛孩子懂什麽，整日裏隻知道打打殺殺，若我先死，我定希望她能幸福快樂，你若傷她分毫，我就化作精魂前來尋你”

  對麵少年有些癡愣，寧塵繼續道“況她已經先我去了，我打不過你，來吧，我累了，你可以送我去陪她了”

  少年驚疑的嗯了一聲，寧塵方明白他所指的她是說雲玉溪，而自己所言的是雲飛嫣，“都不重要了，反正今日都要死，動手吧”

  遲遲未見他動手，寧塵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剛要再開口，那少年竟憤憤一揮衣袖，就見那陶醉在彈奏中的琵琶女驚呼一聲，弦斷了，人也逃開了。待琵琶女逃遠，少年回過身來瞧著寧塵，眼裏滿是恨意。

  寧塵不明白此恨何來，就聽得“滾，今日我不殺你，你有傷在身，殺你是對我的侮辱。等他日我再親手取你性命”

  “嗬……等他日你還能殺得了我？”寧塵似有不甘，似找死，是和這令人討厭的少年唱反調的找死。

  “滾，我讓你滾啊”少年怒了，咆哮著趕寧塵離開，寧塵還欲再開口，可就在那一刻腦海裏閃過很多東西，是一張張臉，一個個笑容，一縷縷溫暖。轉身離去，沒有一瞬流連，那一刻寧塵想到了責任，想到了辜負，想到了承諾，想到了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去，所以他離去了，他不該那般莽撞，不該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他衝下樓去，跳上馬背，他快馬飛奔，他一路上都在為自己的幼稚，衝動自責。

  在眾多看客眼裏，雲家與莫家的會麵是不歡而散的，他們隻聽到了輕微的打鬥，聽到了嘶吼謾罵，還有寧塵那飛奔離去。他們以為這雲家少年，是個孤膽英雄，能夠走下寶梔樓，能夠攪得江南烏煙瘴氣，能夠讓莫家人怒火中燒。

  到了渡口，登船過江，便往黃梅去，對於寧塵能夠安然回來，眾人是完全沒有想到的，寧塵則似霜打的茄子般沒了魂，其實寧塵還是有些後怕的，幾次險死都沒有這次害怕，雖然過程回想起來很滑稽，很輕鬆，但依舊害怕。寧塵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害怕，或許是害怕自己再次選擇了逃避吧。

  往黃梅行至一半，便收到飛豹旅的求救信，是旅帥李和桂發出的。於是寧塵便命宇文伽帶領其他人往黃梅去，自己則同薛稷等幾人往永寧縣去和李和桂匯合。

  這永寧縣是值得一說的，縣治有一河水麵寬約五丈得名五丈河，這河是當下漕運大通道，所以也叫漕河。佛教在此地盛行，又有佛國之稱，取“廣施佛法，普濟眾生”之意，這命脈之河又叫永濟河。長江西起浠水東至安慶不是一條小江，而是茫茫滄浪之水因叫滄海。濟水逆流南下，進入大別山和小匡山，間有一大峽穀，這大別山與小匡山均是滄海之中的大山，峽穀之水便也是滄浪之水。永寧縣後改廣濟縣，才有詩聖李白的“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和桂派人求救是因為一人，那就是女皇派到天授軍中的武嗣宗，據李和桂派來的人言，這武嗣宗在永寧縣為非作歹，沒人能夠鎮得住他，現在已經弄得民怨四起了。原本這武嗣宗是想搶占功勞，便選了往曹溪請慧能禪師入神都，可是未到曹溪，便路遇聽法北歸的處寂禪師，禪師言慧能已在佛塔下發了宏願，要避足弘法一年。因此這武嗣宗打消了南去的念頭，便回返永寧了。

  行幾日，寧塵等人中途棄馬登船，準備往永寧縣城去。滄海浩瀚，中有三座仙山一曰尖山，二名雙峰山，第三座為紫雲山，三山環抱，中有瀚海孤島，名曰海子地，是一個鎮集，很是繁華熱鬧。

  已是黃昏，到永寧還需些時候，寧塵便叫靠岸海子地，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往永寧去。一登上渡口，就被一片嘈雜，擁嚷包圍了。鎮子不大，但將那市井之氣繪色得淋漓盡致。寧塵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一路上在小攤前流連，和薛稷幾人閑談，逗趣。

  湯閱找了一家客棧，名也為海子地，在擁擠的青石板街道上打眼瞧去，收拾得很雅致，寧塵很滿意。行於前，剛要踏進店門，一人衝了出來，恰恰撞到寧塵懷中，然後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