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浦，夢與一女遇，宋玉稱言“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上古既無，世所未見，瑰姿瑋態，不可勝讚。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須臾之間，美貌橫生：曄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並馳，不可殫形。詳而視之，奪人目精。其盛飾也，則羅紈綺績盛文章，極服妙采照萬方。振繡衣，被袿裳，穠不短，纖不長，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遊龍乘雲翔。嫷披服，侻薄裝，沐蘭澤，含若芳。性合適，宜侍旁，順序卑，調心腸。”此便是神女也。

  寧塵不求神女入夢，隻願能夠在這雲夢之地有所收獲。幾騎先行入城，餘者於城外稍待。寧塵派飛鷹旅旅帥宇文伽去縣衙了，自己則和馬六等幾名軍士去城中轉轉。雲夢縣要比此前見到的縣城大些，街市也嚷鬧些。

  行不多遠見到一處酒肆，名曰仳蘿老館，門前涼亭下簡陋幾案旁都坐滿了人，甚是熱鬧。寧塵在前，幾人隨後，進得館去，隻餘拐角處一張幾案。見有客來，迎客小廝諂笑招呼，幾人點了酒菜，不多時自櫃台旁遮簾後一個斷臂刀疤臉的老者走了出來，一扯櫃邊高懸的銅鈴周遭吵嚷聲立刻停息，靜謐一片。

  煙嗓低沉，“前番講襄王戲金珠，今兒有遠客初訪，咱就講講舊話”

  喝彩聲起，停了停，老者繼續道“一夜諸懷橫，十年嬰骨山。何為諸懷，狀如牛，四角、人目、彘耳，其音如鳴雁，出於水沼，魚身而犬首，音如嬰啼，好食乳嬰。何為嬰骨山，出城東去十裏，舊時韋趙水陸之澤，雲夢園東南百丈山丘也。雲夢園，楚王狩場，兩晉皇苑，韋莊，趙園共地是也…”

  聽者來了興致，他便接口繼續“該有二十三年了，當時正值夏秋之交，為總章初立，高宗北征後，彼時雲夢園韋趙共掌，承四海客，待八方行者，是聞達荊楚的聚賢地。一時星墜雲夢，地陷西南，而後暗夜避空，諸懷橫行，凡雲夢四方嬰孩皆被生食，最後這廝於雲夢園嘶嚎三日，吐嬰骨成山丘，再傷韋趙二百多口…”

  越講，老者越神情激昂，聽者被帶進情緒裏，他卻喘息不語了，被掉口味的眾人剛要發問就聽他繼續言“時雲夢地，萬千哀嚎，多少新娘流血淚，斷肝膽。當此時，又有南北英豪慕雲夢之名趕來，眾人攜手，力戰諸懷，死傷者眾，卻終不敵……

  “正危急存亡之際，一冠玉劍客，持三尺碧玉劍，駕九州麒麟馬，於湖澤之上再戰諸懷，以一己之力欲滅妖獸……”

  心都懸到嗓子眼了，他卻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旁邊擺著的酒，而後不急不躁言“天助雲夢，金仙降臨，妖獸盡滅，屍骨沉於千葉湖，血染湖沼十年不猩紅”

  老者繼續喝酒，似乎沒有要講的了，寧塵聽得入了神，他本不信鬼神，但老者講得聲情並茂，代入感太強，寧塵在前世裏看了好多鬼怪電影，自然而然的帶入情境了。

  有酒客問，老者答，“老兒算不得英豪，不過一遠行客已，這傷確為那怪所傷，撿回一條命來，苟活這二十載”

  寧塵有些恍惚，馬六叫寧塵也未聽到，待寧塵恢複言“走，我們去瞧瞧…”說完，已起身往外行去，身後老者聲音依稀傳來“金仙自是雲遊他處…”

  寧塵不知怎地，聽著這個故事總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且心緒慌亂，所以他想去瞧一瞧，就當玩賞，解解這慌亂的心緒。

  “哎喲，三郎，你不會真信那老頭的話吧，我馬六行走江湖多年，借鬼怪故事走趟的見多了……”

  “別廢話了，就當遊山玩水了，你快點劃……”寧塵無情地打斷了馬六的話道。幾人出了縣城，便往老者口中的雲夢園來，在附近莊戶找來幾葉小船，悠哉往千葉湖劃去。寧塵已留人告知宇文伽讓他妥善安排軍士休整，自己便帶著馬六和幾名軍士去瞧瞧那老人口中血腥之地。

  渡口破敗，登上往裏行，斷壁殘垣，危台敗軒，一片蕭條景致。再往裏行，園林的雛形大眼瞧得出，但已雜木叢生，繞過倒塌的殿宇，見到一處高台，寧塵指了指言“走，上去瞧瞧…”

  這高台正處一片院落中，周遭房屋保存還算可以，雖草木崢嶸，但屋瓦具備。高台之上，便見滿園景致，園子很大，似無邊際，這一處房屋密集，遠處則星星點點，更遠處便是池沼之地。落日撒過來，撒到幾人臉上溫暖舒怡。

  這番景致，當年極盛時該是何等旖旎。寧塵找了個石條坐下，幾名軍士也隨意坐了下來，“那應該就是那老叟口中的嬰骨山了”馬六指了指東南方向一個光禿禿的山丘言，說是山丘，更像一個巨大的墳塚。

  最後一抹夕陽撒來，殘日沒進湖沼裏，突然刺耳的嬰啼聲起，寧塵打了一個哆嗦，馬六更是嚇得自石條上滾落，將士皆站起，拔劍機警。

  良久不見動靜，每個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寧塵拉起馬六，兵士也稍鬆警備，這時嬰兒哭嚎聲再度傳來，響徹園中，驚得飛鳥四散。

  “三郎，是鬼，是那些死了的孩子……”瑟瑟驚恐的馬六躲在寧塵身後言，寧塵起先還有些害怕，但瞧馬六這樣，竟有一種莫名的勇氣，不再恐懼，便也冷靜下來，“哪有鬼神，別自己嚇自己，聲音是從這兩個方向傳來的，下去看看”

  兩個膽大的兵士在前，而後是寧塵和馬六，身後還有八人殿後。嬰啼聲時有時無，寧塵眾人便朝聲音方向行去。房間七拐八繞，幽深破敗，更增恐懼，那聲音似在飄蕩，搖擺不定，讓人難以判別。

  那聲音帶著寧塵眾人在這院集中饒了許久，直至天光暗淡。“三郎，算了吧，我們先回去，天明了多帶點人再來……”馬六瑟瑟言。

  寧塵想了想，轉頭四顧，不知何處涼風拂過，背脊發涼，便言“好，也隻能這樣了……”

  幾人趁月色摸索往外行，嬰啼聲漸遠，不知磕碰幾次，沒燃多久的簡易火把也滅了，終摸索到了渡口，可遠遠隻見水中月，和高木倒影。再近些，馬六咆哮言“咱們船呢，見了鬼了，咱們船呢！”

  寧塵一拍大腿，悔不當初，為什麽不留一個人看著船呢！

  沒了船，隻得折返回去，再找一個能避風雨的屋子，點起火堆，這夜沒人能睡得著。

  嬰啼聲沒了，靜謐一片，但越這樣越令人難安，寧塵有意打破這靜謐，緩解眾人的緊張便言“該是有人和我們開玩笑呢，等明日天明宇文旅帥便會派人來接我們的”

  “但願今晚那東西能消停……”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馬六言。

  而後，寧塵為了消磨時光，也為調動氣氛便講了幾個美好的故事，但效果都不怎麽樣，而後便想以毒攻毒，竟講起鬼故事來，那是聊齋，是上一世夜裏偷偷聽的有聲讀物張震講鬼。

  尖叫聲陣陣，但也有開懷時刻，顯然這以毒攻毒的方法很好。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估計是後半夜了，似乎很平靜，漸漸有了困意的眾人，留了兩人放哨，輪流開始淺眠。不知又過了多久，突然隱約有淒嚎聲傳來，寧塵驚醒坐起，“怎麽了？”

  值夜兩人已拔刀做起禦敵狀，“好像是渡口方向”，一兵士言。

  眾人起來，然後再次往渡口摸索。剛過一破敗斷壁，行前的兵士啊了一聲，然後圍了過去，地上一具屍體，一劍穿喉，血還在往外湧，前方又幾聲淒慘叫聲傳來。寧塵幾人加速往前去，陸續有屍體出現，趕到渡口時，也有兩具屍體，還有幾葉小船靜靜停泊在那兒…

  “看那”，馬六舉著火把指著前方湖沼高聲道，寧塵瞧過去，是一葉小船正往湖沼深處劃去，依稀可見一人，帶著鬥篷，穿著黑衣。

  兵士已拿出腰間勁弩，馬六也焦急問，“追不追？”，“算了吧，追不上了”寧塵果斷答。

  之後寧塵命兵士將屍體集中到渡口，然後讓他們察探一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其實，寧塵有些懷疑，懷疑剛剛逃走之人是殺他們的人，還是和他們一夥的呢。

  “少將軍，你看”有兵士發現了東西，寧塵湊過去，低頭一看，竟嚇了一跳，“卍字紋”，寧塵驚得出聲，這不是內衛的卍字紋嘛，“快，每個人都看一遍，看仔細點”

  共十三具屍體，每人身上都有卍字紋，大多數在臂膀上，還有在肩後，在胸前者。寧塵更淩亂了，這裏居然有這麽多內衛，還被人殺死了。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緣何被殺，這些和自己有關嗎？一連串的疑問讓寧塵癡楞無言。

  良久，寧塵言“再檢查有沒有書信等東西，然後把衣袍恢複原狀”

  折騰很久，天也漸漸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