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奔忙中,憂傷孤獨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1      字數:3679
  自豆盧府歸,寧塵命車夫饒了幾圈才在月影樓前停下,讓小廝進去,回來時小廝竟回“裏麵傳出話來,讓郎君晚些時候再來接娘子們”

  寧塵好一陣納罕,看來她們相見甚歡,竟還舍不得分開,於是便讓管事平六先行回去,自己則讓車夫駕車往洛水岸邊行去。到得洛水岸,白茫茫一片,江水濤濤,四周寂靜,有岸邊漁家與炊煙。

  寧塵,馬夫,還有六名侍衛,八人在漁家處吃過午飯。寡淡無味,但寧塵覺得還行,他不由得想起了和玉溪一起吃素的日子,想起了那隻放掉的灰兔,看著江岸,他竟有些出神,這該是最寧靜的一場雪了,寧塵想著…

  回到別苑已是掌燈時分,雨昔和潼兒都很高興,一路上興致勃勃,一會兒說香粉,一會兒談畫屏,一會兒說武寧風,一會兒談月影樓。寧塵瞧二人如此高興,竟比自己的快樂更加令人舒心,他好久沒見到二人這樣的笑容了。

  初六要去鴻臚少卿武攸緒的府第,依舊是管家平六陪同,接待寧塵的是一個管家,半盞茶之後,有婢子來言,說請寧塵去暖閣。跟著婢子到了暖閣,還未撥開珠簾就聽得絲竹之聲,進去,見紅爐旁一人隨意坐著,正瞧著前方,前方步階上一人起舞,曼妙款擺。他見寧塵進來,也未起身,手中握住空杯,示意了一下,寧塵也未客氣,徑直過去,坐了下來,然後見一旁的酒壺和空杯,自斟自飲起來。一曲畢,再來一曲,一舞畢又來一舞,二人未言,欣賞著耳際所聞,眼前所見。

  不知過了多久,曲罷人散,舞女行來,對寧塵一禮,對武攸緒淺淺一笑,便退了出去。

  “你難道不害怕嗎?沒有被噩夢驚醒嗎?”武攸緒轉過頭來問寧塵。

  寧塵笑笑,“難道你在怕?那你又怕些什麽呢?”

  “他們說你被人謀刺?你難道不怕這是個陰謀?”他繼續問。

  “你是害怕陰謀?是害怕一些人耍手段,玩弄權柄?”寧塵問。

  他笑了,他笑得很愜意,“我不是怕,是厭,是憎惡”

  寧塵笑了,他終於明白武淩讓他來此的意義了,兩人舉杯相碰,而後兩人又談了很多,但皆談的是風月,談的是女人與酒。

  寧塵從武攸緒的府邸出來時,很愜意,神清氣爽,他也喜歡這種隻談風月的時刻,是那般輕鬆,沒有黑暗與鬥爭,沒有讓人苦惱的東西。

  寧塵知曉武攸緒的擔心,知曉他的厭惡,就如他父親的死,那可能是他永遠揮之不去的痛。武攸緒的父親是武惟良,是武則天的堂兄。武則天的祖父武華與老太公是親兄弟,武華長子武棱,字彥威。武棱有子武君,有孫武敬道,武敬真和武敬宗。武華次子武士讓,武士讓有三子,分別為武弘度、字懷運,武惟良、字懷亮和武懷道。武華三子武逸,有子武元忠、武仁範、武安業。武華的第四子便是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彠,武士彠長子武元慶,次子武元爽。

  隋到陳,陳到唐,太原武氏都活動期間,其中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彠更是傾盡家私輔佐高祖問鼎天下,後武士彠之妻相裏氏病逝,高祖親自做媒,將出身弘農的楊夫人許他為後妻,這位楊夫人給武士彠生下三個女兒,老二就是武則天。

  到武則天12歲時,父親武士彠去世,此後生活艱辛,加之武則天的哥哥武元慶、武元爽,和堂兄武惟良、武懷運,對楊夫人及三個女兒非常無禮,百般欺負。以致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姐姐曾多次被幾人淩辱,也正是此時,作為其從祖父的老太公幫助了楊氏母女,因而武後得權後才會有對明國公府諸多恩寵。

  其間武則天剛剛成為皇後,她的母親楊夫人隨即被封榮國夫人,姐姐被封韓國夫人,而她的這幾位兄長都一朝飛升,武惟良遷司衛少卿,武懷運遷淄州刺史,武元慶為宗正少卿,武元爽遷少府少監。

  但不久武元慶莫名其妙地憂慮而死,武元爽被判了流放,死在振州。更有武則天的姐姐韓國夫人武順的結局也是詭異的。武順是賀蘭敏之的生母,同武則天一般天生麗質,有沉魚之色,因武後得關係,常年來去後宮,武順有一女,也就是賀蘭敏之的妹妹賀蘭納之,也常年隨母親居於內宮。而高宗呢,生性風流,期間有多少情長風月已經難知了。

  但是,恰逢高宗封禪泰山期間,韓國夫人武順因病不治身亡,賀蘭納之被毒殺而死。恰好武惟良、武懷運作為外放刺史按禮節要向皇帝“獻食”,這次獻食與賀蘭氏被毒殺正巧在同時,那武惟良與武懷運自然成了倒黴鬼。這就是武攸緒所厭惡的,真相到底如何,已塵封在上一輩的死亡裏,但這一切都是權謀和血腥,是避之不及的。

  值得一提的是,當下老太公武安一脈人丁凋零,隻有武淩和寧塵兩個男丁。而武華一脈,被天後打壓殺死後,剩下的有武元爽之子武承嗣,武元慶之子武三思,武士讓的孫子武攸寧,武攸歸,武攸望,還有武士逸的孫子武懿宗,武嗣宗,武仁範,武士棱孫子武攸暨,武惟良兒子武攸宜,攸緒安,武攸止、武重規。而武氏中以武三思和武承嗣權勢最重。

  武攸緒是寧塵接觸的除自家以外第一個武氏之人,感覺還不錯,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寧塵想著竟有些楞楞出神,“郎君,怎麽了?”

  “沒怎麽?”寧塵思緒拉回,抬眼見到的是玉宓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你會跳舞嗎?”

  美人淺笑。輕聲哼唱,一人獨舞,不知舞的是什麽,聽不清唱的是什麽,但莫名是憂傷與孤獨。

  第二日,寧塵去了一趟風華樓,但果兒不在,婢子言她去其他園子送節禮去了,寧塵並無信與不信,他隻需知道她安然便好。

  忙碌半日,何時入的夜,寧塵竟一點不知,待他放下手中的筆後,玉宓過來為他捏著肩膀,“昨兒郎君想看妾身舞,今日我便去讓婆子搬來了些琴簫,又調了幾個婢子過來,郎君忙碌一日了,妾身再為郎君舞一曲如何?”

  寧塵仰頭,見她這般有心,淺淺一笑。

  多了聲樂,但並無差別,起舞的人和賞舞的人心境沒有改變,一切還是一樣。斜倚在青毯上的寧塵不知何時竟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身上披著帶著清香的錦衣帔子,已空無一人,剛起身,玉宓自外麵進來,手上端著的是一碗香氣濃鬱的湯。

  到得初九日,寧塵往內史岑長倩的府邸行去。這位岑相,是南陽棘陽人,內史岑文本之侄,永淳元年,進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累遷內史,可以說已至公卿,是寧塵見過的最大的有實權的官了。

  依舊是管家接待,而後被帶入暖閣,不同的是他可不似武攸緒那樣沉浸聲樂,而是在忙碌批覽文書。近前看得其真容,四十左右,身材中等,山羊須,國字臉,疲憊和忙碌都寫在臉上,“隨意坐吧”

  “閣老,年節還忙著朝事,兢兢業業,可謂古今良相了”寧塵行禮拍馬屁道。

  他抬眼看了一眼寧塵道“放棄國公之位,可後悔了?”

  寧塵笑言“如果我說後悔了,還來得及嗎?”

  他放下了筆,有婢子端來溫水淨手,又有婢子抬來幾案,不一會兒擺滿了吃食,“起來忙到現在,還沒吃東西的,你也來一起吃點吧!”

  婢子遞來碗筷,寧塵接下,就見岑長倩吃了一口白米問“聽說武承嗣的人去找過你了?”

  “去的不隻他”寧塵答。

  “你得罪了他,以後不會好過的”

  寧塵瞧他隻吃米飯,並未夾菜也不好動筷子“隻是拒絕了他的好意算不得得罪吧,想來侍中不至於為了這樣的小事生氣”

  有婢子為他承了一碗湯,又有婢子來為寧塵承湯,“知道在我之前是誰任這內史之職嗎?”

  寧塵搖頭,他喝了一口湯,便放下筷子,寧塵忙也放下筷子。他起身,邊淨手邊言“是張光輔”

  寧塵也用婢子遞過的水溫水,淨手後就聽得岑長倩言“他少有才幹,曆任司農少卿、文昌右丞,垂拱三年由夏官侍郎,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成為宰相。垂拱四年,越王李貞起兵,當時麴崇裕將軍為中軍大總管,某為後軍大總管,他為諸軍節度。當時文昌左丞狄仁傑為新的豫州刺史,他的部下在豫州自恃功勞,大肆索要物資錢財,殺降為功。於是二人起了爭執,他懷恨在心,回朝之後便參了狄刺史一本,狄仁傑因此被貶複州。去年三月,他守納言,後又授內史。到了七月,徐敬業之弟徐敬真逃回洛陽,洛州司馬房嗣業、洛陽令張嗣明協助其逃往突厥,卻敗露被抓。房嗣業畏罪自殺。張嗣明和徐敬真便攀咬他,稱他當初為諸軍節度東征豫州時,私下議論圖讖、天文,在朝廷和越王李貞之間兩頭討好,騎牆坐觀成敗。不到一月,他便和徐敬真、張嗣明等人一同被處死了”

  岑長倩說完瞧向寧塵問“你知道我為什麽和你說這些嗎?”

  寧塵搖搖頭言“請閣老賜教”

  “即使是他那般盛寵的人也免不了這樣的結局,所以何必呢?說不定明日我就和他一樣,所以賢良如何,佞臣又如何,都擺脫不了一言決生死的命運,你說呢?”

  寧塵欣然點頭,“聽我一言,不要陷得太深,即使你姓武,當年的賀蘭敏之不是也姓武嘛”

  “閣老的話,晚輩會記在心間的”寧塵言畢,彎腰一禮。

  “去吧…”他的話還未言畢,自門外轉進一人來,寧塵也就暫止行禮告辭,“伯華,來,這位是明國公府的三郎。這是羲兒,我世父的孫兒,如今授天官員外郎”

  岑長倩為兩人介紹,二人行禮致意,“伯華,替我送送武家三郎”

  武伯華比寧塵約大十來歲的樣子,看起來沉穩老練,二人一路行也都說的是客套話,待分別時,武伯華突然開口問“你覺得武三思和武承嗣誰能贏?”

  寧塵答“他們還沒開始,沒有輸贏”

  兩人相視而笑,行禮示意。

  寧塵一路上都在想岑氏叔侄的話,似是在點撥自己,又似在給自己拋食。咕嚕嚕,肚子發出慘叫聲,這飯吃的,就吃了兩口米,一口湯,一大桌子菜竟都動都沒動。好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