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灑在馬鬃上，將秋霜蒸烤得哈著熱氣，整個人和馬兒似行於水霧中，縹緲迷幻，空寂的山嶺除了鳥兒的歡唱，就剩馬蹄的踢踏聲了。

  “說說吧？”寧塵對著身旁的馬六言。

  “小弟傳令在縣衙舉辦宴會兩位應該聽說了吧？”寧塵點點頭，就聽得馬六繼續言道“之後就等到宴會時先把縣丞藥了，就沒人知道府庫的事了”

  “然後呢？撿重要的講”

  “然後小弟就乘著酒意和他們玩了一個遊戲。先命人取來幾個一樣的木盒，請縣衙中的官員吏頭挑選，然後當眾打開，裏麵有的是金銀，有的是石頭。開到什麽便是什麽，都贈與他們”

  “然後你就讓每個村鎮的人也選一個箱子？”寧塵已然明了，便問道。

  “對，讓他們也選一個，但不得打開，而且還命人標好了村鎮名字貼上了封條，命他們帶回去在全村人麵前打開”

  頓了頓，他回頭望了一眼言“告訴他們其中有一兩個裏麵裝的是金銀，其他的亦是石頭，是金銀者分與眾人，若是石頭者也需保存得當”

  “你是想幹擾他們，找不到金銀的去向？”

  點點頭，馬六又道“小弟告訴他們這是朝廷派發的救濟款和鄭縣令與自己的一點積蓄，為了感謝黎庶供奉，所做謝答”

  “你是怕鄭氏會再追索回？所有的箱子裏都是金銀吧？那最後的一場火點的是府庫吧？”寧塵轉過頭來問。

  馬六連連點頭，弱弱問“那小弟能問一句兩位俠士為何知曉我會走這個方向？”

  “真是運氣而已”寧塵笑言，但那笑容卻異常複雜。

  “哎，聰明反被聰明誤”馬六嘟囔著言。

  寧塵也不清楚馬六這個方法是否真能讓每個百姓得到那些金銀，他不清楚這樣是否坑害了那班小吏，不清楚會不會引來山賊盜禍，但他想興許可以呢，誰也說不準吧…

  崤函古道是洛陽與長安之間的棧道，分北崤道與南崤道，北崤道自洛陽經過函穀關，新安直抵陝州，而南崤道是由水路，由洛陽經過壽安，永寧，雁翎關到陝州，寧塵決定既然已經繞開棧道，索性就穿荒野，自玉城往長水再往永寧上官道。

  長水城外，清月觀三人歇息一晚，次日過長水未做停留，直往永寧去。長水城北外三裏密林道旁馬六與寧塵道別，“兩位，江湖再會”

  “馬兄是要往哪裏行？”寧塵在馬上探身問。

  馬六站立於大道旁言“沿洛水下，江湖為家，走到哪算哪兒”

  寧塵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莫非馬兄忘了我們的約定？”

  寧塵緊盯著馬六，馬六不知該如何應答，漸漸慌亂起來，而後索性撒腿就往林間跑。可是還沒跑出幾步就被玉溪甩出的繩索絆倒，就見玉溪踏馬飛起，越過枝頭在林間樹杈間騰挪來回，再穩穩落下馬背上時，馬六已被吊起。

  寧塵下馬，行至馬六身前，馬六依舊在搖蕩著，嘴裏不住的求饒，身上時有金珠美玉掉落，寧塵拾起金珠美玉掂了掂道“說好的一文不取，看來馬兄還是不怕啊”

  “寧…寧大俠…寧大哥…是是小弟手賤…是小弟的錯，小弟這就…這就把這些分散了去…”寧塵並未弄停他，又自他腰間掉下一個紙包，寧塵拾起，打開聞了聞言，“這就是你下給我們的藥吧？”

  馬六連連點頭不住的求饒，寧塵的臉上浮起更加詭異的笑，一把拉住還在搖蕩的馬六，笑言“太吵了”，然後一小包粉末被寧塵迅速倒進馬六的嘴裏。

  往永寧的小道上，三騎在斜陽中前行，兩人立於馬上，一人被綁在馬背上，行於前，“剛剛獵戶說前方有個鎮子，用不用多歇一日再行？”寧塵問。

  “不必問我”玉溪冷冷言。

  山林間有鳥叫聲淒厲哀絕，寧塵不知是什麽鳥，或許那就是子規吧！

  “寧夫人怎可這般對寧大俠，為婦者當…”趴在馬背上的馬六吃力的言著，他前兩日還開不了口的，想來這兩日這毒消散了些，但他的話未言畢就被玉溪打斷。

  “說了不要叫我夫人……”

  “夫人你何必…”馬六還要言，就聽得一聲揮鞭的呼嘯聲，馬兒一聲嘶鳴，馱著馬六的馬兒往前狂奔而去，寧塵弱弱不敢言語。

  又一聲鳥叫聲響起，兩人跟著馬蹄印不慌不忙的行著，隻有這一條道，並無岔路想來是不會出事的。可行至一處，卻見到地上割斷散落的繩子，還發現新鮮的馬蹄印多了兩排，想來是有人救了馬六。

  玉溪看了寧塵一眼，寧塵言“追吧”，兩人往前方響馬鄉追去，追至鄉集中，一打聽確有二人疾馳而過，往永寧方向去了。寧塵二人繼續追趕，但追行四五裏後寧塵停了下來，玉溪也跟著停了下來，寧塵下馬躊躇片刻道“上當了”

  玉溪撥開淺露，探頭臉上顯出難得的疑惑，寧塵道“你看這最新的馬蹄印怎麽這麽淺，還有剛剛我們遇到的那個浣衣女子出現的太過湊巧了，像是故意等在那等我們詢問的一般”

  “你是說…”

  寧塵點點頭，玉溪調轉馬頭，寧塵笑了笑，言“算了……是我小瞧他了”

  二人繼續趕路未再回鎮中落腳，這一夜宿便在荒野。一堆篝火，一塊巨石擋住些許秋風與寒涼，寧塵一趟趟的自溪流旁搬來許多石頭置於篝火四周，又加大了火勢，待最後一趟回來時，玉溪自身後遞過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寧塵一瞧是一隻兔子，想來是玉溪抓來的，還是活的。寧塵很好奇她是如何在這裏找到這樣一隻肥碩的野兔的。

  寧塵明白玉溪的意思，瞧她在啃著烤熱的胡餅，寧塵抱著兔子行至草叢中放生了去。

  這一夜，夜色被枝梢籠住，星空被火堆飄散的煙塵迷濛，唯一聲音分明，是火堆發出的熾烈之聲，是溪流嘩嘩衝刷的奔騰之聲，是遠處馬兒的咀嚼嬉鬧之聲，是秋風自林間穿梭的歌唱之聲，還有就是那心跳之聲，清楚可聞。

  寧塵將烤熱的石頭平鋪在巨石旁，再扒拉過炙熱的沙粒，弄平展，鋪上自己的袍服，玉溪眼眸微閉，躺在那份溫暖之上，身上披蓋的是自己的風衣，身旁是背靠巨石裹著披風閉眼休憩的寧塵。

  不知寧塵睡著了沒，但玉溪知曉自己是入睡了。她本可靜坐而眠，隻是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她本可半睡半醒，隻是感受著從未有過的溫暖，她本可在寧塵之前醒來，卻……

  她睜眼時，見到的是一張臉，一隻手，一張好奇的臉，一隻伸過來的手。

  “那個…我…我…我隻是想確定你睫毛上的那是不是霜牙”寧塵連忙縮回手汲汲解釋道。

  那張臉依舊清冷，沒有回寧塵的話，而是徑自往小溪去梳洗去了。

  再往前是鹿橋驛，寧塵與玉溪便由此上官道，鹿橋驛是南崤道十驛中最大的驛站，因有鹿山，山下有水名鹿水，水上有橋，曰鹿橋，因而得名。

  鹿橋驛位於永寧縣城，而要說起這永寧縣，便淵遠了。北魏太和十一年，取名“崤縣”，孝昌初改稱“北宜陽縣“，北周時，洛河以北置“熊耳縣”取代了“崤縣”和“北宜陽縣”，治所黃壚城。武德元年，“熊耳縣”縣城移入“永固城”，“永固城”是東晉升平年間由前秦“大秦天王”苻堅所建，苻名堅字永固，故而取名“永固城”。

  就在這一年，“熊耳縣”改名“永寧”。作為縣名，取“永固城”之第一個字“永”，撮“義寧二年”的第二個字“寧”，合成“永寧”，既包涵“升平永固”之因，又賦予“永遠安寧”之果，武德八年，永寧縣城又從“永固城”移治“同軌城”。貞觀十四年再從“同軌城”移治“莎柵鎮”，貞觀十七年，永寧縣城又從“莎柵鎮”移治“鹿橋驛”。

  鹿橋驛，毗鄰官道，是連接西京長安和東都洛陽的要塞，絲綢之路經過這裏，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太宗將永寧縣城遷至舊縣，也是為了控製住南崤道，加之崤函道，南道比北道更繁忙，而這鹿橋驛便成為驛站中的名驛了。

  雜記有雲，當年周武王自西岐起兵伐紂，行至鹿台遇到大雨，遂棲於北丘林中之的慈雲寺。夜裏有一夢，一隻巨鹿奔至床前，伏地而臥。武王命卜人釋之，謂為吉祥之兆，曰“逐鹿中原，必獲大勝”。又有西漢末年。劉秀被王莽追趕，逃至鹿台南嶺，饑渴難耐，身疲力乏，暈倒在地，昏見一農婦，足蒸暑土氣，背灼炎熱光，正在玉米地裏鋤草。婦人見有人臥倒路旁，便丟下手中活計，將劉秀攙扶回家，後又煮飯贈食，因而劉秀得救。後劉秀臨朝，宣那日農婦進宮，封為鹿台夫人，那農婦之女，賜南嶺公主。劉秀還言那鹿台夫人當日所煮之飯為“鹿台一絕”，既可保命，又能佑福。還有便是漢建安年間，曹操西征馬超時，行至鹿台，頭風發作，疼痛不已。一老者采鹿山上之鹿藿，遺曹熬湯而飲，頭痛立止，曹假天子詔，征老者為少府藥丞。

  這些都是這塊靈秀寶地的不朽傳奇，這些寧塵自然是不清楚的，都是進鹿橋驛前在酒肆中歇腳時和夥計閑聊時聽說的。如此寶地，遊賞一番自不用說。

  在鹿橋驛停留了兩日，再出發是一個豔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