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後，出世隱居承歡膝下的寧塵在總結他這一生時言道，自垂拱二年到載初元年，這三年，是他的艱苦創業階段，也是為他接下來的風風雨雨打下基礎的階段，更是磨煉他心性教會他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的階段，這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最為珍貴的。

  而這一切都是從垂拱二年八月初十開始的。小院的幾張幾案後坐著幾個人，憐兒，雨昔，鎖兒，安老，以及阿大和阿妞。寧塵先說話“我有一個決定，希望大家能夠支持我，無法確定能不能做好，但我想努力試試。我想做的事情，或許你們會覺得不可思議，也可能覺得我在胡鬧，但我還是想試一試，試一試做一些我也沒把握的事情。所以可能會有很多的不解和埋怨，也不能保證能夠成功，可能會失敗很多次，這樣願意支持我，幫我嗎？”

  一刹那的安靜，寧塵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我說過的，做什麽我都支持你！”雨昔道，眾人都應聲點頭。

  寧塵在那一刻將高懸的心放了下來，這段時間他的計劃已經有了雛形，可以進入實施階段了，但他一人肯定是完成不了這些的，而幫手便是他身邊的這些人。

  對於雨昔說出這樣的話，寧塵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對於他和雨昔而言，在這個世界，他們便是親人，有著無與倫比的親近感，這親近來源於過去，來源於交融，不同世界的過去，記憶與靈魂的交融。

  “好，那我們今天就開始吧。鎖兒你去取回我讓你藏的東西，阿大你去莊子裏找幾個漢子，幾個大娘子，我們會發他們工錢的，挑機靈點的，安老你去找一個篾匠和漢子們去後山砍些竹子回來，盡量挑最嫩的”

  “那阿妞和憐兒就負責讓大娘們去後山尋一些楊桃藤、黃蜀葵，槿葉，反正就是汁液黏糊糊的那些都弄些來。

  安排完一切，眾人都忙碌起來，寧塵走進客廳，拿起他幾日來寫好的計劃表來。這時雨昔走了進來輕聲道“你想造紙？”

  “對，這幾日我打聽過了，當下的造紙術還隻是用麻，楮等，還沒有用竹子的，而且連滑水都還用的是澱粉。剛剛好，我大學時暑假去竹海旅遊時，在那玩了幾天，動手弄過，大多步驟還記得，我就想試試看”，寧塵望著雨昔道。

  雨昔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微笑，難得的微笑是那麽的迷人，她輕啟朱唇道“嗯，我相信你能成功的，我最近也閑來無事，設計了幾套衣服，我想先自己做幾件看看效果，你想要什麽款式的，我做給你”

  “我想要對襟窄袖的，就電視上古裝片裏那些帥氣的，再來個獵裝唄。嘿嘿……”寧塵很開心，開心的像個孩子。

  到得午後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寧塵的第一步是要建一個池子，完成造紙的第一步斬竹漂塘，雖說現在錯過了最好的時節，但寧塵不知道即使是好時節，能不能成功，若是失敗，再到一下好時節豈不是要等一年嗎！

  這邊在忙碌著建池子，據竹子。那邊，寧塵將自己買來的新紙化成了紙漿，分成了很多份，再分別加入後山取來搗碎過濾後的滑水，攪拌，蕩料入簾。

  至於這簾子嘛，那是寧塵前日讓鎖兒置辦的，而困苦中的寧塵哪來的錢，那便是二娘的那盒金錠了。想來她必事先知曉老太公對自己的處罰，又不好事後幫助，隻能提前給，並囑咐藏起來。想到這些時，寧塵還是多少覺得心裏暖暖的。

  寧塵把好紙化漿的目的是想實驗看加入滑水後會怎麽樣，哪種滑水比較好，有什麽效果，滑水加多少量最合適。這需要一套完整的數據，所以每一步都讓憐兒和阿妞記錄了下來。

  五日後，寧塵得出了結論。滑水的加入使紙張更白，紙質更好，更平整光滑，在一堆新紙中這種差別並不太大，或者說對於一個不常用紙，不懂紙的人來說差別不大。但和原本的紙差別還是比較明顯的，即使是不懂之人，細看也能發現。

  寧塵對於這次的成功並不是太過高興，他真正期待的是竹子造紙的成功。而砍竹漂塘昨日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百日左右。

  很顯然這百日並不能閑著，下一步就是怎麽把這些新技術應用開來，繼而接下來的一係列計劃才能得以開展。所以寧塵不能孤軍奮戰，他需要一個合作夥伴，需要一個能夠出人出錢的合作夥伴。

  很快一個名字出現在了寧塵案頭。王霖，太原王氏的大郎君，其叔父王思遠是現任家主，也是武陽的母族。武王氏是三房之女，三房如今人丁凋零，但王氏底蘊深厚，即使不及其他偏房，卻在河東甚至是大唐也是頗具名望的。

  而寧塵選擇王霖其原因有三，一是，是其母族，有天生的親近優勢，二是經過打聽太原王氏不但有寧塵眼下最需要的紙坊兩處，書齋一座，還經營著綢緞，酒肆，糧油等諸多店坊。三是眼下王氏境遇不佳，太宗，高宗的連番打壓，這一兩代王氏子弟愈發艱難。寧塵清楚，這時候還沒有王之渙，王昌齡，王維等，也清楚前幾代的王氏門閥是有多興旺昌隆。而這一兩代的衰敗正是一個機會，一個讓寧塵有機可乘，將其變成自己強大奧援的機會。

  一份帖子送了去，寧塵能夠確定他必定會來，因為寧塵了解到王霖其人睿智果敢，善於機變，而且心中有韜略，定不甘讓王氏從此衰落。

  果然，王霖不負寧塵的期望，如約而至。

  垂拱二年八月二十，梅莊梅園，雨昔坐上首，寧塵和王霖對坐於下首。王霖寧塵是見過一次的，是剛剛回太原時，同老太公去拜訪王氏時見過一次的。眼前的他依舊是一身素白圓領衫，豐神俊朗，短須顯得其穩重精明，一把繪著天龍煙雨的折扇，文質彬彬。拜見過雨昔也就是武王氏後，雨昔言道“這梅園景致算是極佳的，大郎有閑暇時自可來瞧瞧，我和三郎既已回了太原，兩家就應該多走動才是。你二人想必有好些話說，我就不礙著你們了，午膳就留下來吃吧，我最近新學了幾道菜，大郎嚐嚐看怎麽樣”

  “謹遵姑母吩咐”王霖拱手道。

  雨昔離開後，花廳裏隻剩寧塵和王霖了。首先開口的是王霖“三郎的帖子上所說的是何意？”

  “大兄還真是快人快語，既如此，我便也直言不諱了。我想和大兄做筆交易。

  “交易？什麽交易？”

  “我幫你，幫你們王氏重回五姓之首。你幫我，幫我們明國公府安然”寧塵道。

  “我不解？何為回到五姓之首，明國公府又有何危機？”

  “我想如今太原王的處境不用我說吧。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範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還有你們，你們在太宗高宗兩朝之後如何了？尤其是你們王氏，因為王皇後的緣故，當今更是受天後的諸多“照顧”吧，我想這些大兄定是比誰都清楚的！”

  寧塵拿起身前幾案上的茶杯示意一下，飲了一口又道“至於我所說的明國公府的處境嘛，想必大郎心中已有計較，隻是不願明言罷了。當今局勢，武氏稱帝是大勢所趨，是必然的，誰也擋不了。此一來我們國公府處境就危頹了，一直以來李皇宗室與武氏新貴們的明爭暗鬥我們都未曾參與，也未曾表明立場，保持中立。但如今局勢愈發緊張，不由得我們不選擇了，若再如此我們就成了兩邊的棄子，終會成為無辜的池魚。而我們卻無法選擇，選擇武氏不智，選擇李皇，這個武姓標簽終會成為一個隱患，隨時都有可能被當做借口。所以我們不能選，隻有一條路，這條路就是再立一個武氏，一個在當今天後寵溺的子侄之外的武氏，一個有一定力量可以不用選擇的武氏”

  “三郎可知你剛剛所言被人聽去意味著什麽？可知你所決定的意味著什麽？”王霖眼裏是好奇，是驚恐，更多的是堅定和喜悅。

  “我當然清楚，我也清楚大兄能夠明白，明白再不做點什麽，再如此固步自封，太原王氏便是一下個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就是下一個四處尋求攀附的關隴世家們”

  頓了頓，“我當然清楚，我想大兄心中也是清楚的，而且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隻是大兄不敢輕易下這個決定，隻是大兄在等待，等待一個機會，隻是大兄在觀望！觀望這時局是否是朝大兄預料的方向發展的”，寧塵凝視著王霖言到。

  “所以說，三郎是給我這個機會的人？可是三郎又如何讓我相信這是一個機會，而不是一個黑洞，一條深淵呢？”他也端起茶杯示意一下，飲了一口道。

  “那我先給大兄看幾樣東西”說罷，寧塵拍拍手，憐兒從外麵進來，一個木托盤上是幾張白紙，一碟寫滿字的簿子。王霖拿起來，寧塵道“大兄請看這紙和其他的紙相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