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紛擾與潛行,人間遊戲也
作者:夢寧羽      更新:2021-04-10 10:30      字數:3012
  出詢善坊,過慈惠,安從二坊,轉而經道德,擇善,直到溫柔坊,一行四人,武淩和寧塵,鎖兒以及武淩的小廝栓兒。本來武淩說騎馬而行,寧塵知道自己在前世隻騎過兩次馬,那點微末的本事,怕真從馬上摔下來,就悲劇了,於是以腿傷未痊愈為借口改坐牛車,坊道上人很多,等牛車慢吞吞的到了,也到了宵禁時分。

  寧塵對外麵的一切充滿了好奇,收攤的小販,匆匆的行客,狹窄擁塞的坊道,來往交談的人們,寧塵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這是以另一個視角在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自己。

  地方是武淩選的,在溫柔坊的東南角,這一片都是單獨的院落,參差錯落,但都不大,人煙也比坊門處少了許多,寧塵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神都洛陽的坊市,繁華與喧囂讓他覺得似是活在夢中,不由得讓他想起前世的城市,也是如此的喧囂。

  栓兒扣了扣院子的門,片刻,一個半老徐娘開了一角門,待看得是栓兒,說了幾句什麽就大開院門,放了牛車進去。寧塵隨著武淩進了小院中的一處小樓,便見得一個美人正憑欄而望,望著遠處的曲巷坊正,望著洛陽的喧囂與迷離。

  隔著薄紗帳子,武淩說“秀秀,我今日要和三郎暢談醉飲”

  簾中人起身,福禮道“好,奴家這就去準備”

  寧塵隨著武淩在閣樓一角的矮幾旁盤膝坐下後,武淩開口道“近日煩心事太多,正好有三郎在,今日我們當不醉不歸”

  “阿兄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嗎?你若願意說出來,我倒是樂意做個傾聽者。”

  “上一次這樣和三郎喝酒還是三年前吧,那時的三郎才十五歲,記得當時我問三郎,如若有朝一日你入朝為官,你最想執哪一方印,供哪一方職。”

  他頓了頓,看著寧塵接著說道“那時你說‘想做教坊屬屬正,每天見的是紅粉佳人,每日聽的是輕歌雅樂,不用擔心政敵攻殲,不用害怕觸怒聖顏’。現在想來,三郎那時雖是玩笑話,卻也看得透徹,有多少人能夠安於屈於一隅,又有多少人能夠看得清這宦海險途呢。”

  寧塵汗顏,原來武陽還有這麽大的誌向啊,看來自己還是得加把勁了,得把這誌向實現了著。寧塵在那自顧自猥瑣的幻想著,這時兩個小婢女端了幾盤菜,兩壺酒放了下來。

  武淩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又道“三年過去了,今日我依舊是那個問題,三郎,此時你又有什麽答案呢?”

  寧塵沉思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自己是武陽,就要把這個紈絝子的角色演好,身邊有了幾個可愛的小丫頭,還有雨昔潼兒那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的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哪能想那麽多。

  兩個婢女添滿酒,姍姍退下。寧塵抬起頭看了看窗外,遠處是幾座青樓的重門疊瓦,一片燈紅酒綠,在更遠處微微有紅光,那是宮城的方向,再遠處是一片星河,閃爍璀璨。

  寧塵喝了一杯幾案上的酒,淡淡道“若論追求,文至宰相,武至彪騎,那又怎樣呢!人的欲望是無限的,權利更能滋養這種欲望。當欲望發酵到理智也無法自控的時候,聰明人也能幹出蠢事來,所以才有那麽多前赴後繼的人。如若有一天我也有了權力,我隻想保護我想保護的人,至於是什麽職位,這並不重要”

  良久,武淩哈哈一笑,舉起酒杯自飲,重重的放下酒杯笑到“每次和三郎吃酒,我都能看到一份錦繡,是三郎心中的錦繡,是我,是他,是我泱泱大唐人心中的錦繡。”

  “阿兄可是遇到了什麽為難事?”瞧武淩這樣子,寧塵忍不住關切的問。

  武淩沒有回答,他問“你可知剛剛那位佳人是誰?”還未待寧塵回答,武淩接著道“她叫文秀秀,原本應該叫文秀羽,是原門下給事中文善大人的女兒,英國公謀逆案牽連文大人,文大人判斬刑,秀秀發配教坊後入吏部左侍郎安道元家為奴,一年後安道元被指謀逆,閡族男丁被殺,女人全部發賣,她便流落於此”

  武淩自斟自飲一杯,“安道元謀逆了嗎?他母舅得罪武三思,被武崇訓迫害,他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他這樣的人會謀反?他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他會謀反?”

  又自斟自飲,“滿朝文武誰都知道安道元不會謀反,能站出來替他說話的又有幾個?天後知道嗎?她能不知道嗎!可是安道元還是死了”。

  武淩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訴說著,他自始至終沒有看寧塵一眼,隻是看著窗外,看著窗外的錦繡河山。

  當他說完轉過身來時,寧塵看到了他眼角的點點銀光。這時秀秀走了進來,她赤著足,一襲寬袖流雲抹胸紗衣,盈盈地坐在武淩身旁,為他拭去眼角的淚。

  寧塵也看著窗外,看著宮城的方向,淡淡的道“權利的更迭無不伴隨著血雨腥風,隻有站在塔尖的人才有的選擇,其他的池魚,在他們的眼中不過是齏粉而已”

  武淩怔怔的看了寧塵一眼,淡淡道“如若池魚想要跳出這池塘,該當如何”

  “隻能潛遊於底,待到風雲散聚,化龍而出”寧塵脫口答道。

  “好一個化龍而出”武淩沒回頭,隻是望著窗外,隻是飲酒。

  “可這風雲聚散要待多少時日?那時這池子還安在否?”武淩癡癡的問。

  “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了吧,有萬千草芥的填補,這池子是垮不了的,但想必也會是千瘡百孔。”寧塵吃了一杯酒,深沉地說道。

  “那有無可能阻擋住這東風?還天下一個風平浪靜?”武淩問,問完自己卻笑了。

  忽而,又一笑。“擋不住的”他自己回答道。

  “是的,擋不住的,東風要來,任誰也擋不住,我們能做的隻有給自己的茅屋加點草,不至於被風刮走了去。”寧塵喃喃的說著。

  沉默了良久,武淩又開口言“魚兒潛於底,也需做好承受這風雨的準備吧!”

  這話是他說給自己的,因為他的話還未傳到寧塵耳邊就散在了星空裏。

  半醉中,寧塵聽到了秀秀撥弦低唱,看到了武淩拍手稱讚,看到了漫舞柔美,看到了美人笑晏。當寧塵徹底醉了時,已經呼呼睡了去,隻覺得有人挪動了他,有人替他脫靴,有人為他解帶寬衣。

  一聲嬌俏而憤怒的呼喊把寧塵驚醒,他忽的坐起,一看自己隻著小衣,床榻旁還趴著一個婢女,寧塵認得,這是秀秀的婢女。又是一聲“阿兄”,婢女也醒了,他一看寧塵醒了,連忙站起整了整衣衫,施禮道“郎君醒了,奴家馬上去打水”,然後飛也似的逃開了。寧塵一陣納悶,低頭一看,見到了自己身下那高聳的小帳篷,頓時就明白了。

  此時呼喊聲越來越近,寧塵聽出來了,這不是那隻小霸王嘛,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還待想,若夢就轉了進來,寧塵連忙拉過被衾,“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還說我呢?是誰上次對姚姐姐信誓旦旦的說不宿妓的,我可是都偷聽到了的,你就不怕我去告訴姚姐姐嗎?”

  姚姐姐,應該是姚芯,當下也顧不得這個了,寧塵忙言“我昨晚和阿兄飲醉了,所以就宿在這了,我可什麽都沒幹,你還沒說你這麽急來找我幹什麽呢?”

  “可不是我找你,是阿娘找你,她說有話找你說”

  “哦,知道了。”寧塵回道。

  等了片刻,見若夢還沒打算離去,寧塵無奈的道“我知道了,馬上回去,你先回去吧!”

  “我昨晚已經想好了,隻需要你幫我寫兩首詩就可以了。以阿兄的文彩,定然勝過上官。

  寧塵和她分辯,可是這小霸王哪裏肯聽,看這架勢不作詩,她是不肯走的。寧塵無奈,要想打發她離開,看來隻能依了她了。

  於是寧塵隻好急急搜索記得的詩句,還好有雨昔的記憶,那小才女還真是學富五車,於是脫口便出“結根元自在青冥,嫋嫋依依映紫庭。怪得古來天帝醉,柳邊高揭酒旗星。”若夢低吟了一遍,馬上又逼問下一首,寧塵想也不想就答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完全是脫口而出,寧塵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兩首,看來這兩首詩因該是雨昔經常掛在嘴邊的了,打發走了若夢,寧塵才不緊不慢的穿戴洗漱,待得正午方離開那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