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食過後，寧塵由月兒和憐兒攙著往王氏的院子裏去，剛進房門，便聽得裏麵“嗬嗬…嗬…嗬嗬……，君姐姐，這次可是在鬼門關裏溜達了一圈，往後啊，無常見了姐姐都要避著走咯，嗬…”

  “哪裏，二娘子說笑了。”一個輕柔的聲音答道。

  寧塵走過中堂，過了側室，眼前一麵嵌金紫檀木四季如意六曲屏，轉過屏風，一陣異香飄來，一眼掃過不太大的屋子或坐，或立，一共九人，都是女人，花花綠綠，各色風姿，想來這異香是那青鸞團刻的高腳方幾上的嫋嫋青煙和滿屋的脂粉氣混合而成的吧。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都出去吧，三郎肯定有很多話要對大娘子說呢！”

  一群花花綠綠應聲而動，一個接一個的福福一禮，便轉出屏風，隻這時房裏還有四人，寧塵抬眼看到床上半臥著的正是雨昔，也就是所謂的武王氏。寧塵依著月兒所教的，上前一步盈盈一拜道“給大人請安，大人可好些了”

  “好多了，你也坐吧”雨昔柔聲言。

  抬眼，便見一個溫潤歡愉的眼神和一個有意無意的點頭示意，寧塵懸著的心便放下了，起先還擔心雨昔這邊無法應對，現在看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這時細看，床上的人，麵容也恢複了很多，初見的驚豔是白皙如脂的驚豔，現在臉上恢複了氣色，可能是人多又時值暑夏，臉上微有紅暈，顯得更加嬌豔，這般情景就像一株絕美的茶花，初見時是一朵一搏萬枝的勝雪白芙蓉，再見時則是百花仙子的屢紅凱夫人。

  雨昔的床榻旁還坐著一人，就是剛才趕人出去的人，想來這就是二娘子了，也是可能知道武陽和王氏之死真相的人。寧塵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湖碧雲霏妝花錦衣下配聯珠對孔雀輕羅百合裙，緊腰束發，顯得身量高挑勻稱。此刻的她也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著寧塵，當看到寧塵也在打量她時，眉角微顫，輕輕勾起，再配上高顴高鼻的嬌媚麵龐，這妖嬈的身姿……寧塵逃也似的挪開了目光。

  這時寧塵注意到二娘子旁邊站著的潼兒，那清眸流盼間，寧塵又不禁想起了那個粉裝玉潤的嬌體，微覺臉龐發熱，忙把顧盼著潼兒雙峰和細腰的目光收回，上前半步施禮道“二娘子，潼兒妹妹，安好”

  “三郎哥哥，也好”潼兒上前一步，斂任一禮道，歡快雀躍的步子，把她那束發的玉簪上的掛珠搖的叮叮作響。

  “讓她們母子說說話吧，我們出去。姐姐，好好休息，明日再來看你”二娘子對潼兒說了句，又轉向雨昔道。

  “勞二娘子掛心，三郎替我送送”

  各方禮畢，寧塵隨著二娘子和潼兒出了中堂，到了院中，便止步行禮，看著眼前兩個人並步挽手，款款而行，搖曳生姿，寧塵也不知自己的心飛去了哪裏，愣愣的出神。一聲輕喚將寧塵驚醒“三郎”。

  寧塵一轉身，一個著蓮青月華對襟小衣，水綠月華裙的少女澀澀的站在那，寧塵正在思索如何應答間，月兒就蹦蹦跳跳的出來解圍了，“鵲兒姐姐，和三郎說悄悄話呢！”

  “就你話多”少女回頭惕著眉答道，月兒風似的又去了。等眼前人回過頭來時，寧塵細看，粉白黛綠，素齒朱唇，完全是一個沒有長開的小美女啊，這樣看來闌兒也差不了。

  “阿郎”

  迎著一雙霧轉珠凝的眸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如星辰般星星點點，“鵲兒，怎麽了？”寧塵試探的問。

  “你不要離開我們了好不好”

  “嗯，不離開。不離開”

  “嗚…嗚嗚…”

  “唉唉…，先別哭，我不離開了，保證不離開了好不好。”寧塵急忙道。

  眼前人睫毛上大大的淚珠兒滴在寧塵腳尖，似也將滴進寧塵心裏，有些難銘的苦澀。就和處理潼兒與憐兒一樣，當下並無什麽辦法，隻能盡力安穩，對於本就心地柔然的寧塵來說，真摯的眼淚本就是一件致命的武器。而且武陽的死，和自己的死是那般相似，對於死過一次的人更加珍惜，自然而然的將自己帶入了武陽的角色裏。

  “三郎若是不在了，人家也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人家…人家已經…”那眼前人上前一步，欲言又低下頭去。

  寧塵看著鵲兒手指繞在衣擺裏左三圈右三圈，這扭捏羞澀的樣子，忙追問道“到底怎麽啦？”

  “我有小寶寶了”鵲兒踮起腳尖向寧塵耳語道。

  “什麽？”寧塵不可置信的再問一遍，眼神灼灼的看著鵲兒，似在問什麽？我的？不，武陽的？而見到的是鵲兒則是滿臉紅暈，似剛出浴般，眼神躲躲閃閃不敢對目。

  十息間，鵲兒被寧塵那灼灼的目光壓迫得潰敗了，突然她一甩繞在衣袂裏的手，挺了挺有莫有樣的胸脯低聲一字一頓言道“我好像有小寶寶了”。

  這一日，寧塵被太多的人和事雷到，知道了武陽的形象後，這也不是太出乎意料，但由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妹妹說出來，還是著實嚇了寧塵一跳。雖不至於驚慌失措，但寧塵卻有些不是滋味，具體為何，大概是什麽都沒幹，第一次見麵就跑來給你說，有了你的孩子，明知道不是自己所為，卻不能否認吧。

  冷靜下來的寧塵問“你看過醫士了嗎？確定了嗎”

  “沒有，我不敢告訴別人”

  “那你怎麽知道？”

  “我…，哎呀，你就別問那麽多啊，反正我就是知道”

  “那總得有征兆吧，你說說，我先看看”

  “那個…那個…我最近不舒服。”

  “那你這個月月信來了沒有？上個月呢？”

  “那…那個…你幹嘛問這個嘛…羞死人了…”

  “這不是得先確定嘛，你好好回答…”

  “你明明知道，人人…人家那…本來要……結果那個了，反正就是嘛，你還問…不信算了，哼……”說完眼前人便負氣撒嬌的轉過身去。

  這樣說來，可能是虛驚一場，想來鵲兒也才十四五歲的樣子，在古代性教育極度缺乏的情況下，這麽大的小姑娘哪裏知道是不是懷孕了啊，寧塵自顧自的想。

  “你先別著急，等明天我找來個醫士再給你瞧瞧，確定了再說。”寧塵輕輕掰過她的身子道。

  “哦，對了，你現在在這邊不方便，我待會兒讓你們四個兩天一換，輪流來照顧阿娘”寧塵平靜的說。

  看到寧塵如此平靜，鵲兒也稍稍放下心來，她雖然是武陽的小婢女，已經注定了是武陽的人了，但畢竟還小，想來這般情況也是難以應對的，因而才會這般張皇失措的。

  再者說，即使貼身婢女本就是主人的私有財產，懷了孩子也沒什麽，可武陽畢竟沒有娶，連個妾室都沒有，如真的有孕了，那她和孩子的身份和處境就變得尷尬了，總歸是一個麻煩，況且還有潼兒那隻小老虎。

  寧塵安慰好了鵲兒便向雨昔的房間行去。

  當寧塵再次回到內室，雨昔依舊以那個姿勢躺在榻上，旁邊一個小丫頭在打著搖扇，想來這就是闌兒了，果真也是個妙人兒，年紀雖輕，模樣周正，含眉斂目，皓腕素手，著和鵲兒同款式的天藍色衣裙，發髻上一朵素色小花更顯風姿。

  偷偷瞟一眼寧塵，趕忙又收回目光。

  寧塵看到了那眼角的霧氣，睫上的細珠，和那眼底的喜悅和幸福。

  寧塵知道無需說什麽，一個溫暖的微笑，一個點頭示意足以。果然這小丫頭的臉上那滿足與幸福，似是碗中水蕩漾而出。

  寧塵走過去，在床邊的幾案上坐下，示意了一下，闌兒姍姍退了出去。

  房間裏靜了下來，連遠處枝頭的蟬鳴也停下來了似的，一切的噪雜都遠去了，隻能聽到兩人的呼吸和心跳聲。寧塵此時的腦海裏是那個喧鬧繁華的世界，是擁嚷，是放浪，是虛無，是燈紅酒綠，是川流不息，是奔波忙碌，此時寧塵周身洋溢著的是在醫院挑逗護士小姐姐的痞氣，是在父親麵前據理力爭的傲氣，是不假思索奔向紅裙女的膽氣…

  寧塵開始想念那個世界了，想念家人，想念朋友，想念那張柔然的大床…

  寧塵在想雨昔在想什麽，她也在想那個世界嗎？還是她在想該如何麵對自己。

  雨昔在想什麽呢，寧塵很想知道。或許雨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因為寧塵在那雙眼裏，看到的隻有自己的影子。

  寧塵和雨昔四目相對，久久，雨昔終於首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