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在呂科稟報了關於李弘文等人停留王武陽舊宅門前的消息之後，汪懷山想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京城的百姓隻知道，汪相在前往皇宮，和南越使臣較量經義策論的時候，臉上雲淡風輕，似是胸有成竹，一時間京城百姓隻覺保和殿中的勝負已分，許多人聚在一起嘲笑南越的自不量力。

  而蘇府這邊，蘇老學士沒有看熱鬧的興趣，出門和老友喝茶去了。

  舅舅蘇城倒是進宮去了，他品階足夠，得以能在保和殿一觀高下。

  李弘文則待在蘇府，哪也沒去，他不是朝廷官員，進不了今日之保和殿，雖然皇帝伯伯邀請了他，但對於李弘文來說，經義策論這些東西他壓根聽不明白，這都是古時候的科舉才考的東西，因此李弘文便也沒有前去。

  況且現在，他有比起保和殿的勝負，更想知道的消息。

  蘇城要進宮，李弘文便向舅舅借了書房一用，蘇晨也欣然答應，此時的書房中，李弘文和石頭相對而坐，兩人誰也沒有先開口，若不是桌上的兩杯茗茶緩緩升騰起嫋嫋熱氣，倒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副靜止畫麵。

  從王家舊宅回來之後，石頭臉上不複憨笑，如今的表情有些難過，又有些憤怒，駁雜的情緒結合在一起，讓他本就凶悍的樣子變得更是唬人。

  靜默之中，李弘文甚至想起了電影電視中的經典台詞：

  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呈堂證供！

  ....扯遠了，此時書房之中隻有李弘文和石頭兩人，李弘文特意和舅舅蘇城借書房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斷定接下來的話，很有保密的必要。

  一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並不算親近的程飛燕且先不談，父王和陳伯都已經知道了王連明他們的身世，卻都選擇不告訴自己，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又或者是出於保護。

  李弘文知道，當年王武陽的案子不會像表麵上那麽簡單，如果隻是貪墨、在軍中安插人手，那麽王武陽這個“主謀”已經在獄中身死，其罪又不至於誅連九族，連哥他們有什麽躲起來的必要？

  不管石頭知道多少，李弘文都決定，暫時先不能讓其它人得知這件事，不論是他的外公舅舅，還是妻子。

  石頭不說話，李弘文也沒有催，偶爾捧起茶杯抿上一口，大部分時候都保持安靜，等待石頭開口。

  直到李弘文喝下一杯又一杯茶，再給自己添第四杯茶的時候，石頭終於說話了。

  “武陽叔一定是被陷害的！”石頭憤憤開口，沙包大的拳頭緊握，肌肉十足的手臂上青筋直露。

  不知道石頭因為今日重臨舊地想到了什麽，但李弘文看的出來他現在很憤怒。

  李弘文以為石頭會從他們逃離京城說起，卻沒想到石頭的開頭第一句會是這樣的。

  李弘文問道：“為什麽這麽覺得？”

  王武陽是不是被陷害，答案沒有人，亦或者極少人知道，出於對父王，對石頭，對王連明的信任，李弘文選擇相信他們，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

  沒想到李弘文這一問，石頭卻出奇的憤怒了起來，怒目瞪著李弘文，大聲道：“武陽叔頂天立地，光明磊落，絕不會做那種事！”

  認識石頭這麽久了，他一直都是憨憨的樣子，如今這副模樣，李弘文還是第一次見。

  但李弘文心中能夠理解石頭的感受，拍了拍石頭的肩膀，李弘文續問道：“我相信王將軍不是這種人，不然你不會如此尊敬他，我父王也不會把他當作至交好友。”

  經過李弘文這一番話，石頭漸漸冷靜的下來，眼中的怒色漸漸消失，接著他直接拿起茶壺，惡狠狠地灌了幾口水，之後呼出一口悶氣，又不做聲了。

  李弘文看著石頭，循序漸進問道：“不如你先說說，你和連哥他們，是怎麽跑到燕子山去的？”

  石頭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李弘文，之後歎了一口氣，道：“當時武陽叔在獄中身死的消息傳來之後，還在王家的叔伯們就連夜帶著我們逃出了京城，那時候我們都還小，我還不明白為什麽要跑，大家隻帶了一些隨身東西就匆匆離開了京城。”

  還在王家的叔伯，指的應該就是燕子山上那些人的父輩們，李弘文沒有打斷石頭，靜靜聽著。

  “但後來我明白了，我們要跑，是因為有人要殺我們，”說到這裏，石頭的臉上又浮現怒色，狠聲道：“盡管一直走的都是小路山路，但是我們連夜離開京城的第二天，就有人發現了我們，這些人一旦發現我們，就會試圖將我們全部殺掉滅口，如果不是叔伯們拚死抵擋，我們根本跑不遠！”

  聽著石頭的話，再結合他的模樣，李弘文能夠想象當時情況的危急，離開京城的路上，恐怕折損了不少燕子山眾人的叔伯輩。

  “因為叔伯們不顧生死的抵擋，有時候甚至明知是死，還會留下斷後，才讓我們擺脫了殺手，但那些叔伯，再也沒有回來...”石頭越說，聲音越小，說到後麵，甚至開始有些哽咽。

  李弘文從未見過石頭哭，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我們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殺手之後，僅剩下的那些叔伯說，武陽叔為大乾拚殺半生，老了卻是這樣的下場，剩下的這些人，倒不如落草為寇，也給大乾製造些麻煩！”

  遭到不公對待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會是報複，李弘文並不因此看低那些叔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經曆這些的是他，也許未必要落草為寇，但他一定也會想方設法的給大乾找麻煩。

  李弘文點了點頭，道：“後來呢？”

  石頭捏了捏鼻子，道：“當時連哥不同意這樣做，於是我們就分開了，一些叔伯不知道去了何處，另外一些選擇跟連哥一起的叔伯，因為本就受了傷，後來也都在東躲西藏的路上走了，我們一路跑，一路躲，就這樣過了幾年，最後到了青州，連哥說，想看看武陽叔的故鄉，進了安陽府後，也沒有殺手了，我們就在燕子山上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