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作者:使魔幽夢      更新:2021-04-01 03:59      字數:7845
  “我的兄長阿方索殿下回來了, 我正要去迎一迎他。”

  這原本隻是一句平平無奇的話, 此時卻讓柯麗亞忍不住心頭一跳。

  她忍不住想:信息已經傳回來了嗎?

  這位拉伯閣下長久以來在皇宮之中就是如同隱形人一般的存在,沒有交友沒有社交, 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官職,說白了就單純的“活著”。可是從這個人第一次登上報紙, 承辦了舞會, 擔任安保工作以來, 仿佛這個人……正在一點一點從原本的生活狀態中脫離出來。

  放在平時這樣的變化是無法分走她哪怕半分的注意力, 原因無他,並不是因為拉伯過於敏感的身份而隨大流選擇視而不見,她隻是單純的因為和這個人並無交集,並且在可以預見的相當久遠的未來之中, 兩人有交集的時候也太過稀少,不值得讓人折節相交。況且這位閣下也從沒有因為一技之長而大放異彩, 哪怕是偶爾遇見,說話時也是微笑居多。

  心甘情願的成為了一個影子的拉伯讓人想起來隻能想起一個模糊的輪廓,如同一張彩色照片上的一個灰色模糊的人影,再加上原本的身份不上台麵,茶餘飯後偶爾為人談起時,也隻會叫他“那位閣下”。

  原本之前幾次都隻是一個照麵, 從沒有認真的大量過拉伯的柯麗亞, 此時在心中默默的打量起他來。

  那雙平時隻會溫和垂下的雙眼此時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拉伯周身的氣場非常平和, 僅僅是這樣禮節性的交談就已經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絕不是因為交了自己第一個正式的朋友感到非常高興,相處時一朝一夕能夠鍛煉的出來的。她忍不住想,這個人同樣流淌著索瑞斯陛下的血,同樣是一隻破曉之鷹,他就會心甘情願的做一個影子嗎?

  想想吧,當時不正是菲歐帶回來了奧威爾沒有滅亡,打算要複辟的消息嗎?在那之後,身為子爵的他才開始頻繁地出入皇宮,開始與真正的頂層社交圈有了短暫的交集,之後被大殿下公開引見給菲歐之後,這兩個人更是有事沒事就膩在一起。

  這一場仗是特裏爾斬草除根的第一仗,按道理來說就是十拿九穩,還派出了大殿下,基本就是宣告這場戰鬥必將凱旋。菲歐是向特裏爾傳遞奧威爾信息的第一人,但這些說白了大概也都是他的一麵之詞,畢竟能從那裏回來並且活著的隻有他一個。而拉伯,拉伯雖然身份特殊,但因為大殿下一向宅心仁厚,從來沒有排擠過這個兄弟,遇到事情甚至還願意提攜一把,會把一些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事情拿出來一起說一說也是有可能的。

  ……這次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他們兩個人的手筆?

  心中一團亂麻,柯麗亞攥緊了拳頭。半是因為心中千頭萬緒時麵對這種場麵著實緊張,半是因為他的回答。

  這一路上她並沒有收到任何通知她皇後打算取消下午茶的消息,一旦這個消息被皇後所知曉,那她作為帝國的皇後,作為大殿下的母親,都不可能還會有心情繼續邀請她共進下午茶的。可是如果消息還沒有傳回來,她能知道結果是因為她與父親之間有定向的聯絡渠道,在這場戰爭慘敗的尾聲接受了父親最後的托付,她和父親之間有聯絡器,可是這兩個人無論哪個都不應該這麽快就知道。

  這場悄悄出發的戰鬥除了當時參與計劃的人之外,很多部隊都是臨時接到調令,不可能有這麽廣泛的知曉性。而且這兩個人的身份注定他們不可能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一批人。

  有些事情看起來非常嚇人,但是真的懟到頭上,到了必須直麵的時候,反倒沒有看起來那麽可怕了。太多的猜測和念頭從她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柯麗亞隻感到頭皮發麻。她看著麵前的兩個人,一個從小生母早亡隻能在金碧輝煌的宮裏做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靠著經商把落魄家族重新扛了起來,生生用錢推出了一條向上的天梯,論起撒謊來她絕不會是麵前這兩個人的對手。

  她一向不會用自己的短板去硬碰他人的長處。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要鎮定,麵前的這兩個人還正在等著她的反應。把這看作是一次測試,如果沒有辦法答出正確的答案,她恐怕回去的路上就會遭遇意外。

  於是她上前半步,隻是顧忌矜持又退了回來,原本禮貌又疏離的模樣一瞬間全被焦慮和擔憂打破,雙手握得緊緊的:“請問…您是聽到什麽消息了嗎?大殿下回來了,那我父親呢?”

  克製,再克製。身為雲嬌玉貴培育出來的真正勳貴千金,即便是在這種場合之下,也要克製自己的情感,能詢問出這幾句話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大的失態了。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不要輕易讓旁人看穿你正在想什麽,不要把你正在思索的東西那麽快的宣之於口,這是貴族的第一課。

  拉伯並沒有回答,他依然保持著溫和得體的笑容,看著話說完就知道自己失禮了,臉色有些發白的柯麗亞。他保持著風度,片刻之後才開口,聲音輕緩:“這倒沒有聽說,元帥是我特裏爾的戰神,一定沒事的。”

  明明是溫和安撫的三言兩語,在柯麗亞聽來卻如同夾雜著刀槍棍棒的嘲諷。她咬緊牙關不再多言,在拉伯提出與她同行時,也不過是往旁邊又錯了兩步,並不與他靠近。

  對於這種程度的退避,拉伯根本不放在眼裏。這一小段路還要再走幾步,拉伯輕笑一聲:“之前柯麗亞小姐看起來非常慌張,是做了什麽可怕的噩夢了嗎?”

  “不過是個夢罷了,醒了也就無所謂了。”這樣說著,她卻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夢到了害怕的事情?”

  “我現在最害怕的事情,也不過就是父親遇到危險。”抬手輕撫鬢角,柯麗亞雙眼看向前方,剛才焦慮的模樣此時已經不見蹤影,她又成了那個一言一行都是如同從教科書上比出來的大小姐了。她對拉伯得體的笑了笑:“閣下說的很對,我父親是特裏爾的戰神,這次隻不過是臨時的出差任務,他自然可以勝任。”

  “那再好不過。”他微笑著欠了欠身,又退開半步。

  柯麗亞心如鼓擂。原本父親說過有的時候與敵人交鋒其實更像是兩人一起跳舞,彼此試探你進我退,如同兩個舞者,以最親近的姿態貼麵而舞步步殺機。在這時如果有一方始終咄咄逼人或者一直踩腳,在舞蹈中頻頻出錯,當雙方矛盾激化到非要發生戰鬥不可,這場別開生麵的舞蹈就會無法踩著鼓點進行下去,那就是宣戰的時刻了。

  此時她又拉伯彼此之間都還沒有確定對方的是否真正是自己猜測當中的人,那麽彼此長久以來的交往習慣,象征性的戒備與試探都是必要的,但唯獨不能示弱——她現在根本沒有可以讓她示弱的理由。她此時正處於下風,盡管心中迫切的想要擺脫這種局麵,想要從這個人口中掏出更多消息,但焦慮急躁會讓她露出馬腳,這種情況下說的話太多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糟糕,她必須保持冷靜,盡可能閉嘴。

  拉伯也已經偃旗息鼓,退後半步之後就沒有了要再次開口攀談的動作,跟在他身邊的菲歐隻是在最初欠身致意,並沒有要加入到這場談話當中的意思。煎熬一直持續到兩人分離前的分岔路口,拉伯主動道別,她也順勢向對方到了再見。

  這兩個人的身份還不值得希伯來昂的小姐目送他們,轉身向自己的方向前進時,柯麗亞將一雙汗濕的手在一起用力握了握,冰涼的指尖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這是她第一次跟別人打機鋒,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如何,至少從現在來看她應該暫時還是安全的。

  大腦思考別的事情,行走已經成了機械的肌肉動作。這件事情暫時過去了,現在要趕快清空大腦應對接下來的難關。

  等到皇後宮殿,她看見薇拉言笑晏晏的迎上來,就知道皇後必然是沒有得到消息的。她親親熱熱的拉著柯麗亞,在小桌旁坐下,親自給她倒了一杯紅茶,蒸騰的霧氣帶來的溫度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原本舒適的座椅此時也隻讓她覺得如坐針氈。

  她並不是第一次與皇後共進下午茶,盡管舉止禮儀沒有任何失態之處,但一言不發還是吸引了皇後關懷的目光。柯麗亞過來的路上已經把腹稿在心裏過了幾遍,此時又幾番斟酌之後才有些為難的開口:“陛下,我…我有事情想要問問您。”

  “是關於元帥的嗎?”皇後眉眼彎彎,帶著笑容逗她:“是誰之前還說‘夢這種東西不過就是把雜亂無章的東西都整合在了一起罷了,不明白相信它的人都在想些什麽’這種話,怎麽,現在自己也能體會這種心情啦?”說著,她將兩人的椅子挪的靠近一些,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擔心柯麗亞,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呢,不要擔心,他們不會有事的。”

  “是。”她低頭應了一聲,然後稍微抬起眼睛覷著皇後試探著說:“陛下,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拉伯閣下,他說今天是大殿下回來的日子,要去迎接他,我父親會跟著一起回來嗎?”

  這回輪到皇後發愣了。

  她原本就圓成貓眼的眼睛又瞪大了一點,像是看到什麽新鮮事物的貓科動物,甚至還歪了歪頭。明明已經為人母,不再是年輕的少女,可是這樣充滿少女感的動作她做起來也毫無違和感。皇後畢竟是一國之母,她聽柯麗亞這麽說之後也沒什麽過激舉動,她隻是皺起眉頭,用手指點住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我的兒子並沒有要回來的消息啊,這個人不會是亂說的吧?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不當一回事,畢竟也關係到我的兒子,我也免不了要專程過去問一問。抱歉了柯麗,我可能不能留你和我繼續共進下午茶了,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揮著手,提起裙邊,出門之前又折回來重新梳妝換衣,準備就緒之後,一身華服的皇後握了握柯麗亞的手,有些歉意的柔聲安慰:“抱歉,這次不能帶著你一起去見陛下,隻要有你父親的消息,我一定會馬上告訴你,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今天就先回去吧。”

  被握住手的柯麗亞點頭說好。

  她試圖從皇後身上發現一點與自己當初猜測不同的東西,想得出也許皇後早就知道些什麽的結論,但是無一例外全都失敗了。皇後看起來太輕鬆了。這種輕鬆簡直就像是聽見滑稽小醜說了什麽可笑的笑話,一時興起想要去想別人野區重複一遍一樣。她絲毫沒有把拉伯的話當一回事。隻是柯麗亞現在拿不準皇後是在自己麵前如此表現,還是確實如此看清拉伯。

  畢竟作為國母,作為貴族中的貴族,如果能讓他人一眼就看穿自己的本心,那也未免太不合格了。

  被送出門,真正坐上回家的車的時候柯麗亞才發現自己的顫抖已經無法遏製。上下牙在不停地打顫,如同行走在寒冬的冷風之中一樣,手指也僵硬得幾乎不能動作,像是一截幹枯的樹枝般連伸展都非常費力。一放鬆下來才發現自己之前有多麽緊張,幾乎是一瞬間,她額頭上沁滿了冷汗,衣服都要被打濕透了。力量一瞬間抽幹,甚至讓她產生了幹脆就毫無儀態的癱在車子上的想法。

  但是現在還不能放鬆。

  從現在開始,她已經沒有放鬆的機會了。

  從她扯上拉伯開始,就已經在皇後那裏掛了號。作為一個一貫低調的人,他自然不會事事都向陌生人報備,一直以來都善於做一個聆聽者的拉伯會在路過的時候與她寒暄,如果主角不是自己的話,連她也會覺得“也許那個人和拉伯閣下比較熟悉”。但她是沒有機會去向皇後解釋的,因為皇後在下一次見她的時候根本不會提起這件事,最多把它一筆帶過提一句就行了。皇後不提起,她就不用解釋——本來她也沒打算糾結這種事情。

  她與皇後相交多年,不敢賭這種時候皇後一定會信任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相比起拉伯,她肯定是會偏向自己的。

  而且,她總覺得現在拉波有什麽地方變了。雖然並不曾與這位閣下有過深交,但是這種從本質反映到表象上的變化,讓人很難不注意得到。她感覺到默默無聞的拉伯似乎已經成了過去,這位閣下現在全身都帶著一副春風得意的暢快勁,但...這種暢快並不是取得成果之後的酣暢快意,也不是揚眉吐氣之後的得意,而是更像…最後的狂歡。

  她不知道自己看得準不準,但這種沒來由的直覺讓她實在無法忽視,像是種子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已經紮下深跟,再一看已經長成枝繁葉茂綠蓋如雲的參天大樹。

  這讓柯麗亞有些沒來由的害怕。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拉伯一手策劃,或者說至少有他推波助瀾,那他設計陷害自己的兄長,讓剛剛建立了十五年的帝國又一次開始在風雨之中飄搖,那這種時候不是更應該小心謹慎低調做人嗎。哪怕是想要幫助奧威爾複辟,貪一個從龍之功,那也要有命享受啊。他的身份注定他與皇冠無緣,即便沒有了大殿下,皇後可能還會有別的孩子,甚至連路易和傑西卡的勝算都要比他大很多,他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他到底想幹什麽啊。

  冰涼的手指輕輕的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這讓她的頭痛有所緩解,閉著眼睛,柯麗亞靠在椅子上,疲憊的歎了口氣。

  無論大皇子是否能平安回來,她的父親都不可能回來了。作為父親唯一的孩子,她的性別並不是alpha,之後不僅會有來自外部的危險,更有可能麵臨來自自己親人的攻訐。畢竟這些沾親帶故的家夥們這些年跟著父親實在是得到不少實惠和好處,現在眼看著父親已經不在了,想著她和母親之後應該怎麽辦的估計隻是極少數。

  更多的人,恐怕在謀算著怎麽能把他們最後一點的利益榨取幹淨。

  ……恐怕當初的那一紙婚約也不能再作數了。

  真奇怪,當時她千方百計想要取消的婚約,現在到了真的可能會被撕毀的時刻,反倒有些不舍。那個木頭一樣古板正直的男人也許會反抗,但他終究是安德加爾特的順位繼承人,家族麵前,個人以隻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在之後很短的一段時間裏,恐怕就會公布他和另一位名媛淑女所締結的婚約甚至是訂婚的消息了。

  窗外的景色向後飛逝,她雙眼看著窗外,並不可以聚焦。

  回到家裏還有多長時間呢?

  她想。

  ……這段時間,就拿來短暫的休息一下吧。

  ·

  送走了柯麗亞後,一身華服的皇後並沒有立刻去詢問關於阿方索的事情。她揮退了侍女,慢條斯理的坐下來,將沉重的冠冕取下,放在一旁堆滿了可口小點心的小桌上。

  這一套原本就是為了先把柯麗亞送走準備的,她現在隻是剛剛聽見一個消息,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貿然出擊,除了掉進陷阱之外也沒什麽別的選擇,原本也沒打算現在就去詢問。

  皇後手指在桌麵上一點一點的描繪著桌麵上鋪著的桌布上清新的花紋,心中轉得飛快。柯麗亞不是喜歡無端挑事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她極為欣賞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身份,才華,容貌,沒有一點不引人側目,更難得的是她並沒有尋常omega將自己的一身榮辱全部綁在他人身上的柔弱。這一點太難得了。她當時也是愛惜柯麗亞的好才華,才願意處處維護一下這個驕傲的小姑娘。

  這個敏銳的孩子今天能提醒自己拉伯要去迎接阿方索,她承她的情。隻是不得不想一想,到底是哪一環節出了紕漏。他們兩個早就知道彼此勢如水火,絕不可能冰雪消融,拉伯不會用這種消息來試探自己,這隻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可既然拉伯不會無的放矢,自己就在皇宮裏坐鎮,從頭到腳把這個人全部盯死了,他是從哪裏來的消息呢?

  難道是菲歐?這個人的層次和人脈應該不足以讓他得知這麽隱秘的事情。

  想起這個人,皇後就忍不住想起了阿方索。這個孩子現在越來越大了,對於自己的照顧也到了可以理解但不願意接受的時候,拉伯這個獨來獨往的影子現在能有人作伴,也全靠了他。有時候她其實很想不通,同樣是在皇宮之中長大的,為什麽被所有人看重的阿方索會變成現在這麽一副樣子?

  他毫無疑問是一個好孩子,但絕不是能成為主宰一個帝國的國君。這個孩子麵對事情很難決斷,總是喜歡在細節處糾結,比起大局更優先考慮的是情感,這會為他贏得一個仁善的好名譽,但並不能幫助他統治帝國。他願意幫助拉伯,她也不多加幹涉,反正有她在,拉伯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她會緊緊地盯著他的。

  那麽……

  是誰能從她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些拉伯不應該知道的東西告訴拉伯呢?

  描繪花紋的手指定在了一點,隨後緩慢的收回,與其他手指一道握成了拳頭。一次深呼吸,皇後將沉重的冠冕重新放在頭頂,戴好,從椅子上站起來。

  “來人。”她說:“我要去看看陛下。”

  ·

  皇後到訪的時候索瑞斯剛剛結束了工作,正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裏享受一杯紅茶,嫋嫋茶香裏,他看見自己光彩照人的妻子正款款走過來。

  皇後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少女心性,一直不怎麽喜歡過於隆重的裝扮,除非是必要場合,否則一般都是簡單裝扮,不失禮節就行了。今天乍一看到她這麽一副隆重的樣子,索瑞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日曆,確定這不是什麽新年之類的隆重節日。

  “別看啦,今天不是什麽節日。”這偷偷看日曆的動作與多年之前一模一樣,瞞不過皇後的眼睛。她輕笑了一聲,一隻手扶著自己過與沉重的腦袋,直接拉開了索瑞斯對麵的椅子坐下,把頭靠上去好讓脖子不那麽疲憊。

  索瑞斯看著她這幅遭罪的樣子自己都替她覺得脖子疼,站起來給她也倒了茶,配了兩塊點心放到麵前:“不年不節的,你怎麽突然就這麽隆重了?嚇我一大跳。”

  “我這不是也就是看著這個衣服老是這麽孤零零的掛在那裏,我一年到頭了也不穿一次,覺得它太孤單了嘛。這次穿完了之後我覺得好還是讓它繼續孤單算了。”扶著自己的脖子,皇後苦著臉招招手:“快快,過來幫我扶一下脖子,我的脖子要被壓斷了。”

  “誒喲你呀。”

  宮殿裏隻剩下兩個人,拆掉了沉重的頭冠,索瑞斯輕輕地幫皇後按摩脖頸。

  這手忙腳亂的場景讓索瑞斯不由得想起了他登基後,兩人第一次一起過新年時的樣子。當初剛剛成婚的時候兩人都還年輕,又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彼此都有些放不開。他覺得自己的妻子不夠親近他,使壞往她的冠冕上加了許多寶石,這一頂過於沉重的頭冠直接把皇後的脖子都壓腫了。晚上回來看見一聲不吭的往脖子上塗藥的皇後,他覺得有點挫敗。

  索瑞斯:“你都不知道問問我這個東西這麽重能不能不戴嗎?”

  “當然不能。”她說:“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新年,我是你的妻子,是帝國的皇後,不能給你丟臉。”

  索瑞斯覺得感動又心疼,他手忙腳亂的想給皇後幫忙,可是笨手笨腳,皇後也不讓他靠近自己,愧疚之下就把自己給冠冕加重的事情一股腦全說了。

  然後第二天,皇後換了一頂新的冠冕,皇帝也換了一身新的的華服。

  覺得自己背了二十斤石頭的索瑞斯強顏歡笑,他小聲問皇後:“當是你就是這種感覺?”

  皇後:“差不多,不過當時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整我。”

  真是白雲蒼狗,一晃竟然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他低下頭去,皇後的手正握著他的另一隻手。她的手好像一直都這樣小,單手指卻非常修長骨節分明,握住時也並不過度柔軟。

  “薇拉。”索瑞斯輕輕說:“好多年都過去了啊。”

  “是啊,陛下。”皇後回答:“連我們的兒子都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兩人聲音都輕輕的,仿佛夢囈。沉默中,薇拉抬起了眼睛,歎息一般:“這麽多年過來了,現在我們的兒子要回來了,為什麽我反倒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呢?”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索瑞斯按摩她脖頸的動作依然輕而慢,扶著她肩膀的手躲過了她的觸摸,在她的手上輕輕拍了拍。

  “我當時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薇拉。”他重新回到了皇後對麵的座位坐下:“我知道我讓你傷心了,我也一直想要補償你,但是拉伯畢竟是我的兒子,流著我的血。既然他的母親已經意外離世,隻留下一個小孩子,他能做什麽呢?甚至都不會有人記得他,隻要讓他活著就行了。你可以去交各種各樣的朋友,隻要你自己覺得開心一些,我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這不就是我們當初說好的嗎?”皇後不解:“可是我的朋友們一個都沒有告訴我,我的兒子要回來了。不僅如此,連我的丈夫也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索瑞斯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後。這樣的目光太複雜了,既不能算作是針鋒相對的打量,也不算是滿含愧疚的包容,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警告。皇後坦坦蕩蕩地迎了上去,四目相對,他沉默了片刻移開了目光:“我們當初說好的是讓拉伯活著。”

  “是的,所以我收養了路易和傑西卡,而拉伯也平安的成長到了現在,我都沒發現他已經這麽大了。”

  “是的,拉伯已經這麽大了。”索瑞斯喃喃,他歎了口氣:“所以啊,皇後,已經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為什麽你突然又開始破壞規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