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在彌留之際，過往的事情回想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飛快地回溯一遍。雲悠覺得自己現在也許就處於這種狀態。

  如同坐在空無一人的電影院, 屏幕上放著片段式的回憶有些模糊, 視角變化非常快, 甚至有時都好像都成了第三視角。

  她看見伊紮克從烈火中穿梭，衝進燃燒的房間抱出了一個什麽東西，緊緊地壓在懷裏後又衝出了火焰, 身上的白大褂被點著了也顧不上拍打。

  她看見伊紮克在教她講話，拿著木棍和自己在地上寫寫畫畫, 用小鴨子毛茸茸的絨毛磨蹭她的臉頰。

  她看見自己和伊紮克四處流浪, 他手把手教她如何在荒野中奪取生機, 鼓勵她去自己探索新的世界。

  然後是斯凱。

  這個人莫名其妙就出現了, 沒有任何的鋪墊，仿佛是剪輯的失誤，讓他突然跳出來。此時視角也發生了變化，她像是一躍就進入了電影屏幕, 成為了其中的一名正在參與的演員, 扮演她自己。

  現在正是他在第一次被打之後不服想要過來教教自己做人的道理的時候，然後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打成爛泥攤在地上。如此往複幾次, 她看見斯凱就下意識地要上拳頭的時候, 這個人突然舍棄了尊嚴一樣突然抱頭蹲下。

  “妹妹，妹妹, 停一停。你看真正騷擾你的也不是我,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打我？”他護著腦袋, 眼睛往上翻的看她：“我是打不過你, 可是你和你爸（她糾正：不是我爸），你和伊紮克還在我的船上，我也要麵子的呀，你不能見我一次就打我一次。”

  哦，好吧，博士確實說過不要總是用粗暴手段解決問題。

  於是她點頭：“好的，你管束你的手下，我管束我的拳頭。”

  把得寸進尺當成座右銘的斯凱立刻站了起來：“那行——不過你要跟我一起去餐廳走一圈，假裝和我已經講和的樣子，這樣才比較能服眾。”隨後立刻補了一句：“我請客。”

  那也行。於是她又答應了。

  斯凱一下笑成一朵花，他一路上妹妹長妹妹短的半天，開口閉口就是“你怎麽變得這麽厲害的是不是吃了奇怪的東西？”“還有嗎我也想吃點”之類的話。雲悠不勝其煩，一拳砸在他的臉心上，鼻梁差點給他打斷。

  斯凱捂著流血的鼻子委屈的要命：“妹妹！你說了不打我的！”

  “我不叫妹妹。”她糾正道：“我是雲悠。我沒吃過奇怪的東西，我本來就這樣。”

  最初的時候不懂，現在看來，斯凱那個時候根本就是套著近乎想把她與眾不同的秘密挖掘一下。嘖，現在想通了變得更想打他了。

  她看見自己第一次離開博士，和斯凱一起偷偷的去打丨黑拳，不停的壓自己狠賺了一筆，然後兩個人一起被博士揪到牆角罵的狗血噴頭。她看見自己漸漸成了斯凱的專用突進，他就躲背後的陰暗處放冷槍，讓自己一往無前。她看見自己和斯凱一起坐在瑞塔太太的餐桌前，洋蔥一般…矮胖慈善的瑞塔太太端出好多好吃的茶餅和香濃的奶茶來招待他們。

  最後的畫麵停在了斯凱背著她狂奔。這個話癆一直在說些什麽，她往下滑了好幾次，斯凱熱氣直冒，手臂僵硬發抖，但始終沒有鬆開手。

  電影放完，影院裏一下子就黑了下來。沒有打開燈，連安全通道指示牌的燈都熄滅了，她一人浸泡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空調的暖風停了，絲絲的涼氣從手腳爬上來，她忍不住縮起來，抱住自己。

  她應該感到高興，就算已經快要死了，她還是在濃重的失落沮喪難過中感到有點高興。她沒有死在冰冷的地麵或敵人的槍下，而是死在了斯凱寬厚溫暖的背上。

  這個在危難關頭選擇來營救自己的人，帶來溫暖與安全的人，是值得信任與托付的夥伴。能死在這裏，稱得上一句死而無憾吧。

  這樣想著，她蜷縮得更緊。寒冷讓眼皮變沉，意識也遲鈍下來。她覺得自己似乎要被冰封住了，又忍不住想在冰裏睡一覺似乎也不錯。

  卡拉。

  放映室的大門突然被拉開了，濃烈的光一下就驅走了睡意與寒冷，刺得人不斷流淚，眼都睜不開。那光太強了，隻能隱約映出開門人的輪廓。雲悠覺得那個輪廓有點眼熟。

  “看完了就快點出去，這裏又不是旅館你加錢了嗎就想在這裏睡覺？”

  你再這麽說話我打得你跪地抱頭你信不信？

  她忍不住想：影片放映完了之後，到底來趕人的會是誰？大概隻有打掃衛生的或者檢票員？

  那人見她還坐在椅子上，不滿地大聲“哈”了一聲，他用一隻腳別住門，手突然深得老長一把提住了她，緊接著就把她扔出門去。

  雲悠聽見他扔她出去的時候還不滿的嚷嚷：“那椅子上抹強力膠了嗎你是站不起來怎麽回事？”

  她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想要折回去暴打那人一頓的想法。

  她開始氣勢洶洶的到處找自己的棍子，到處找，最後終於一把握住了什麽——

  她睜開了眼。

  室內的光並不耀眼，可剛睜開眼睛時雲悠還是忍不住偏了偏頭，緊接著眼前就投下了一片陰影。她的目光開始隨著那隻為自己擋住光的被繃帶纏滿的手遊移，手腕，手肘，肩膀，脖子，幾乎露出的皮膚都纏著紗布，最後來到一張正衝著她眯著眼睛笑的臉。

  見她似乎適應了光線，隻是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似的呆呆的看著他不說話。要不是正被她攥在手裏的胳膊現在還被捏的有點疼，斯凱覺得以他的處事習慣也許會趁著這個點做點什麽其他的事情。

  然而現在，擔心雲悠一用力就捏斷自己的手臂，斯凱指了指她正緊緊捏著自己的手：“警惕心真強啊，雲悠。”

  雲悠的手比冰還冷，放在手臂上就能吸走溫暖。此時她的意識漸漸回籠，順著斯凱的手指看過去，白紗布上出現點點滲透的紅，雲悠點了點頭，鬆開手。

  他感覺到緊攥的力量放鬆了。

  斯凱沒帶手套，他捂了一下那塊明顯比其他地方冰涼的皮膚，恐懼隨之而來。雲悠的手太冷了，這讓他想起了那些冰冷的屍體。於是身體快過意識，在雲悠的手放下之前，他拉住了她的手腕。用自己溫暖而幹燥的雙手將那塊冰小心翼翼的輕輕包裹起來。

  他俯下身，湊近雲悠，低聲問：“雲悠妹妹，重返人間的感覺如何？”

  重返人間的滋味？

  雲悠努力的想了想，最後照實說了：“沒什麽感覺。可能有一點高興和遺憾。”

  “高興我理解，你遺憾什麽？”

  雲悠張了張嘴，隨即又飛快地閉住。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不應該把自己好像在快要被冰凍之前看見了一個很像他的人的這件事情告訴斯凱，倒不是說有什麽危害或者其他的，隻是…覺得說了不太好。

  於是她決定隱瞞一部分——很小的，微不足道的部分。

  “我夢到我在看電影，電影結束之後我覺得很困想睡覺。”她看著天花板平穩地說：“但是你來了，你應該是檢票員或者打掃衛生的，很凶的告訴我不許在這裏睡覺，然後手一下伸的這麽長（單手比劃），把我扔了出去。我很生氣，想找到棍子回去打爆你，可是剛找到就醒過來了。”

  她動了一下自己的另一隻手，這才發現這隻手正被溫暖包裹著。隨著她的動作，剛剛惱羞成怒正準備奮起反擊的斯凱也突然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他突然閉嘴，而且不自在起來了。

  這種時候似乎應該說點什麽來緩解尷尬。

  雲悠知道自己經常冷場的特點，於是決定走保險路線，說出自己此時的想法。

  她輕輕的收攏那隻正在回溫的手：“你很溫暖，斯凱。”

  斯凱看了她一眼，飛快的，然後沒說話把頭撇向了另一邊。

  燈光下，雲悠覺得斯凱的耳朵有點紅。

  “斯凱。”她叫了一聲：“你熱嗎。”

  “？不熱啊。”

  “你好像出了很多汗。”

  “你的錯覺吧哈哈哈哈。”

  “是真的。”她用另一隻手指了指斯凱的雙手：“你手心裏也出了很多汗。”

  斯凱，突然炸毛，他一把甩開雲悠的手，看見黃瓜的貓一樣往後跳出三米遠，惱羞成怒大喊：“我知道了！閉嘴！空調開這麽高的溫度會熱不是很正常嗎！這種時候你就不能不說話嗎！！”

  他正在吼叫著，緊接著，被迎麵而來的一個蘋果差點砸翻。

  “對著傷員還是溫柔一點吧。”伊紮克和善的目光掃過來，斯凱手裏還舉著一顆蘋果準備回砸，現在看清楚來人後立刻乖巧的放下了手，把蘋果哢擦咬了一口，鬼攆一樣頭也不回的跑了。

  伊紮克看了雲悠一眼，他將一小碟切好的蘋果放在床頭上，坐下探了探雲悠額頭的溫度後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

  “你剛回來的時候我要被嚇死了。”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才開口，一邊拍著雲悠的手一邊問：“重返人間的感覺怎麽樣？”

  吃下一塊博士喂過來的蘋果，雲悠將回溫的手握了兩下。

  “感覺…很溫暖。”她說：“我覺得自己離變成冰，好像又遠了一步。很安全。”

  “博士，我想我找到了自己的夥伴。”

  伊紮克一愣，隨後，肉眼可見的溫暖柔和下來，仿佛之前麵對斯凱時的防範與緊繃都是假的。

  他欣慰的替雲悠掖被子，把她另一隻冰冷的手也捂暖，慈愛的說：“恭喜你雲悠，你找到了自己的夥伴。”

  ※※※※※※※※※※※※※※※※※※※※

  斯凱：？？？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