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接通前一小時。

  雲悠不知道自己和追蹤者周旋了多久，現在因為蛇毒的影響, 她的行動已經越來越遲緩。

  她清楚自己的抗毒性, 曾經被斯凱背後叫“艦隊蜜獾”絕不是浪得虛名, 所以此時雙頭太攀蛇的毒液對她造成的過大影響和傷害，相比起痛苦或虛弱，也許更多的是疑惑。中毒最初就已經切了十字口放血, 死死的綁住了傷口的近心端，照平常來說, 她最多感到有點頭暈, 不應該造成這麽大的反應。

  她不是第一次中毒, 但卻是第一次品嚐到中毒的滋味。

  那條蛇有什麽問題？

  想到了什麽, 雲悠心沉了沉，肌肉繃得更緊了。

  ·

  雲悠對自己的身體非常了解，這種了解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危險與一次又一次的戰鬥，因此格外印象深刻。

  她記事很早, 從記事起幾乎沒有徹底當做小孩子對待過, 伊紮克會保護她，管教她, 但不會時刻遷就她。他不會體罰她, 但卻一直引導並要求雲悠像個成年人一樣思考問題。

  從她開始有能力逃命的時候，他就會在進入新的環境之前詢問, 征求意見, 並鼓勵她自己探索, 然後站在足夠他在第一時間上前保護她的地方遠遠的看。雲悠很小, 當她決定麵對危險後變得傷痕累累時就會哭鬧，伊紮克會治療她，安慰她，但在下一次麵對未知時，他又會再次詢問雲悠，是否要嚐試。

  “你是不同的，雲悠。”他總是這麽說：“安全是很奢侈的東西，你的與眾不同讓你注定很難得到它，而生活不會給你留下和其他孩子那麽長的時間成長，所以你要盡快對自己足夠了解，了解到能夠對很多情況做出預判，在真正的危險發生時保留力量戰鬥或逃走。你必須了解自己，然後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處事方式。”

  她當時被一頭巨熊的牙齒劃傷了手臂，於是一直在哭：“為什麽？為什麽我就一定要戰鬥或者逃走？為什麽我就不能很輕鬆的得到安全！難道因為我隻有一個人所以就得不到嗎？”

  哭訴的問題很長時間都沒有得到回答，伊紮克避開她的眼睛，聲音幾乎不能捕捉：“因為我的罪孽。”隨後，他嚴肅而認真的看著雲悠：“你當然可以僅靠一個人得到安全，但我想還有更好的辦法。”

  與斯凱相遇之後，她終於明白伊紮克口中的與眾不同是怎麽回事了。她成長到現在沒有分化過，性別從一開始就固定，血液能讓alpha興奮，也能輕而易舉的製服那些興奮的alpha們。當第一次被船上的alpha輕佻言語挑釁，她找到了一種最快捷最方便的方法解決一切事情。

  她找到了alpha的領導者，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打成狗屎，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莫名其妙被一頓胖揍的斯凱事後了解原因，開始瘋狂泄憤，泄憤對象不僅有挑釁的始作俑者，更有遷怒的雲悠。

  之後被雲悠見一次打一次，連續幾次打服之後終於作罷了。

  至此，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不長眼的人，膽敢為難她或者伊紮克。

  而且隨著她漸漸長大，她越來越能感覺得到，自己是不同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到達的極限，一旦突破，就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她在斯凱的船上見到了各種各樣的極限，她也需要了解自己的，而在探索自己的極限時，她第一次感到恐懼。

  她覺得自己似乎看不見她的極限。

  ·

  雲悠開始懷疑自己被針對了。頭腦混沌中，她開始懷疑是否這群人的目標之一就是自己。如果是，那麽目的是什麽？如果不是，那條蛇有什麽特別？

  甩手箭始終握在手裏，神經毒素在她這裏的作用是讓她開始視物不清，聽覺下降。她知道有人跟上自己了，人數還不多，可以搏一搏。

  她靠著一棵樹幹坐下來。失血讓幹渴愈演愈烈，她嘴唇暴皮，舔一舔刺的舌頭都痛。

  “出來吧。”半垂著頭，雲悠呼吸重而短，她虛弱得連抬起手都要費很大的力氣，聲音像是快要斷氣的貓：“我走不動了。”

  沒有反應。

  她心裏暗暗嘲了一句還挺謹慎，接著就一聲悶哼。一支金屬製長箭貫穿了她右側肩膀，有一半沒入樹幹，將她狠狠定在樹上。握在手中的甩手箭掉落，說實話她現在不太感覺疼，這可能是神經毒素帶來的福利之一了。而且經過這麽一擊，她雖然不覺得怎麽疼，但一頭冷汗之下眼前的重影確實少了些。

  一箭之後，終於有人走了出來。兩組人，四支槍口對著自己，其中已經有人向他人傳遞了信號，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聚集過來。

  沒有機會。

  為首的人上來就給了她一槍托，估計是希望這一下能打暈她。然而失敗了，在這種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她下意識地聚起了所有的精神去觀察敵人，製圖找出破綻反殺，那一槍托過來她覺得脖子都被打斷了，腦袋嗡的一聲什麽也聽不見，長久的嗡鳴中，她發現自己挨了一下雖然無法再動彈，但竟然還沒暈的時候也有點奇怪。

  對方是個謹慎過頭的家夥，在發現她還有意識時，直接踩斷了雲悠的腿骨，一聲脆響，確認她無法行動後拔出箭，泄憤一般一腳踩在她的胸膛上，她突出一口血後，將她綁住扛起來。

  明白了。頭朝下隨著步伐不斷顛簸著的雲悠想。

  他們的目標就是我。

  安全是很奢侈的東西，博士說的沒有錯。我不夠富有也不夠強大，所以很難依靠自己獲得它。

  這次，也許就是我的極限了。

  這樣一想還挺高興，在死之前至少摸到了自己的極限，沒白活。

  可就算這樣想著，她依然感到有些難過，也許是因為頭朝下大腦充血的原因，她的眼睛很澀，有什麽在眼睛裏聚集了起來，還發黑。不是因為死亡的陰影即將籠罩，不是因為自己的傷痛，不是因為懊悔因為自己的大意而落敗。

  她隻是突然覺得難過。

  難過什麽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難過。

  成長成一個大人之後，性格所致她很少產生特別激烈的情感，但此時酸澀幾乎要把胸腔都填滿，她感到無法呼吸。

  從新星被敵人入侵開始，她憑借著自己的本領和努力，還有一份也許算不上善良的偽善，救了珀西，救了柯麗亞，救了塞爾特，最後還有斯凱——要是他也需要救，她想自己應該也會去救他的。

  我救了四個人。

  她想。

  ……可是都沒有人來救我嗎？

  這個問題提出之前她就知道答案。

  勉勵自己流淚是小孩子的權力，作為大人，她討厭此時露出的軟弱，於是閉上了眼睛。

  要是博士在就好了。他一定會來的。

  蛇毒很厲害，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堪重負。黑暗中，原本遲鈍的感官都變得模糊了起來——她隻感到平地掀起的一陣暴虐狂風，吹得扛著自己的人後退了兩步。

  她陷入黑暗，隱約中，風似乎帶來什麽訊息。

  ——“你們想帶著老子的人到哪去？”

  ·

  斯凱與狂風一同降臨，他從高地一躍而下，直接落到四人小隊麵前的必經之路上。狂風大作，吹得他衣擺與頭發狂舞，傷痕血跡，笑容猙獰，如同地獄中因為走的太急忘帶鐮刀的死神。

  雲悠被中間的人扛在肩上，他隻能看見那條礙眼的外撇的斷腿。

  夕陽裏，他的雙眼似乎翻起了金屬的光澤，金色的風暴在眼中醞釀。

  兩發粒子炮在即將擊中他時突然改變了軌跡，一發衝向海麵，一發飛向天空。

  “把老子的小朋友放下來，輕輕的，沒看見她都哭唧唧的了嗎。”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斯凱偏頭吐出一口後毫不在意拿袖子一抹嘴，他眼中明滅，笑意猙獰，一步一步開始靠近：“感到榮幸嗎？老子今天親自送你們上路。”

  ·

  在顛簸中醒來時，雲悠發現自己已經從被人抗土豆一樣扛在肩上的狀態中解脫出來，隻是嘴裏粘膩，像被人灌了一口膠水，抬手擦一擦嘴角，全是幹了的血痂。她正被人背著，那人正在疾馳。

  他跑的全身熱氣蒸騰，察覺到雲悠醒來，奔跑的人大喘氣的扯扯嘴角，嘻笑了一下。

  “你醒了？小技術宅把信號接通了，你的海豚朋友立了大功，廢柴說有爆丨炸丨物，他們都獲救了。”那人氣喘籲籲地問：“還想睡嗎？聊會天？

  不是博士。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隨後她想到：嘴這麽欠，肯定是斯凱。

  雲悠的腦袋突然變得格外精明，這讓她有點不祥的預感。心中做出了猜測，於是她照實說了：“我覺得可能是回光返照，堅持不了多久應該就徹底沒事了。”

  “哦好的，那你爭取多回一會兒，盡量活到和瑞塔一樣變成洋蔥形狀再死。”他喘氣如狗，背著雲悠跑的更快，即便是這樣，他又說了一遍：“聊會天？”

  聊什麽？

  雲悠向來不擅長找話題，另一邊斯凱已經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迫於呼吸，有些說不真切：“你還…記不記得瑞…塔那件很像…洋蔥的裙子？就我…說穿起來…就像兩顆洋…蔥套在一起的那件？”

  “恩，記得。”她點頭，隨後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別這麽說人家，你吃了人家好多茶餅呢。”

  “我，不當…著她的麵…”

  說起茶餅，雲悠就想到了瑞塔太太的奶茶——不加糖，僅僅用紅茶和牛奶調成，暖暖的奶茶香聞得叫人直想睡覺。

  “那就…不說奶…茶了…”斯凱把有點滑下去的雲悠往上提了提：“說點別的，洋蔥？”

  你這個人嘴怎麽就這麽賤呢？！

  雲悠覺得眼皮很重，她好像有快睡著了。沉睡之前，她突然想起了伊紮克說過的，獲得安全更好的辦法。

  【一個人確實很難，但你是個很好的孩子，將來也會長成一個很好的人。你會吸引到各種各樣優秀的人，這時，你要用你的聰明才智，分辨其中居心叵測和無法合作的家夥，篩過幾遍，就能留下你所信任也信任你的，代表著安全的夥伴。】

  代表著安全嗎…

  斯凱覺得雲悠掛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緊了緊，她好像正在努力的用勁，把姿勢改成了抱著他的脖子，而且還在努力的抱緊。

  雲悠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她能感覺到斯凱突然緊繃的肌肉和停止了幾秒的呼吸，還有托著自己斷腿僵著不敢動的動作。

  “謝謝你，斯凱。”她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口齒也變得不清楚，如果不是嘴唇正在斯凱的耳邊，聲音都聽不見。她說：“真高興你是我的夥伴……”

  因為你讓我感到溫暖。

  因為你讓我感到安全。

  她又失去了意識。

  奔跑中的斯凱，感覺到抱著自己的力量消失，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板板的回答：“謝謝。我也高興。我高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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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斯凱喜提夥伴卡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