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三千，下凡曆劫完畢，其魂魄被牛頭馬麵帶走。這牛頭馬麵，生得凶神惡煞，專門捕捉惡鬼。也就是說，三千犯下罪孽，極有可能下十八層地獄。

  “三千姑娘，聽說您入住過凡界的未央宮，可有見過奇珍異寶？不妨說來聽聽，就當在黃泉路上解悶，教我等長一下見識。”牛頭堆起笑容，五官擠到一塊兒，愈發瘮人。

  “牛頭叔叔，不必理會四哥哥、五哥哥、六哥哥、七哥哥的威脅。“三千低笑道，銀發飄揚，語調平淡，眸光透著悲憫又冷凝悲涼，與遵從天意而睥睨萬物的神靈無異。

  臥槽，借他牛頭一千萬年的膽子，也不敢得罪未來的創世神。

  他假嗬嗬，點頭哈腰，朝著馬麵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場。

  “阿千小侄女，做我們這一行全年無休，除非腦袋被門夾了，去喝那孟婆湯。我們勞勞碌碌，不知歲月，工錢也從未變化。唯有攢點小費，包一晚胭脂巷，享受片刻的歡愉。”馬麵絮叨起來，一把鼻涕一抹眼淚，急得牛頭擠眉瞪眼而不自知。

  三千龍女的小費，你也吞得下，就不怕被東海龍王招璧、西海龍王招琮、南海龍王招珪、北海龍王招璠胖揍一頓？牛頭暗暗吐槽道。

  未意料到，三千當真從袖口取出一支金鑲珠石點翠鬆竹靈壽簪。

  這金簪，典型的宮廷製造，精美華麗且寓意吉祥。采用點翠、累絲、鏨刻三種複雜工藝，鑲嵌東珠和碧璽，價值三晚留芳洲綽綽有餘。

  牛頭馬麵見狀，捧著金鑲珠石點翠鬆竹靈壽簪，驚喜不已。

  至冥界，黃泉路上，彼岸花開，卻不是妖嬈血紅。

  三千頓住腳步，蹲下身子，仔細觀察這不大正常的純白。猶豫再三，探出指尖，觸感溫溫潤潤，像極了水頭十足的羊脂白玉。

  “阿千小侄女，有什麽不對勁嗎？這彼岸花，不是第一次突然變色了。我們上報給天外天，尊上親自查探，表情跟您一模一樣，說不出的擔憂，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牛頭笑道。

  “應該是有問題的。”三千喃喃道。

  過了黃泉路，照例前往閻羅殿，接受審判。

  三千並不意外，瞧見青丘國主招瑤坐在酸棗木太師椅上煮洞庭碧螺春。燙壺、置茶、溫杯、高衝、聞香、品茶，舉止優雅，風姿飄逸。

  “什麽時候知道的？”三千忽而質問道。

  招瑤聽後，執著冰玉裂紋茶盞的手，輕輕一抖，濺落幾顆水珠。他盯著三千半晌，心底充滿愧疚，歎道：“你成為大驅邪師之前。”

  閻羅王玉清唯恐這對雙胞胎兄妹互相冷戰，輕咳一聲，轉移注意。

  緊接著，右判官魏征天師，身著綠袍，笑容可掬，抱起生死簿，朗讀一遍三千的生死，總算將尷尬氣氛翻篇。

  然後是左判官鍾馗天師，身著圓袍，怒目圓瞪。咳咳，眨眼之間就換了一張慈祥笑臉。他細讀一遍從天界借過來的命格簿和相思簿，由三千先進行確認。

  三千瞟了一眼命格簿上她所殺害的兩條人命即掖庭令和魏武帝，並不在意，而是向鍾馗天師深深鞠躬，淡然笑道：“煩請鍾馗叔叔通融些許，調一下齊光的命格簿。”

  “命格簿豈是你說調就調的。”招瑤冷聲道。

  這個妹妹，太教人省心，反而更加擔心。他咂摸出來，三千是當齊光加班人一樣培養，替齊光承擔所有的罪孽，保證他一直都可以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

  移花接木，以命換命，她以為自己能夠換回多少條性命！

  “采薇嫂嫂懷孕了。”三千輕聲道，一對清澈透亮的葡萄眼兒，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昆侖山的光影。

  話音剛落，招瑤感到脊背一陣悲涼。

  三千若是犧牲，必定化為昆侖山。

  一炷香後，尊者無香親自送來齊光的命格簿和相思簿。三千仔細翻閱，尤其是對照她與阿玄被賣入掖庭苑那段時日，查看齊光的舉動。

  勤政愛民，否決染玉提出的多項陰招，卻為沒有子嗣而煩惱。

  果然，亦如她所期盼的，齊光依舊光風霽月。

  “阿千妹妹，你應當看一看你身死之後齊光的反應。”無香笑道，嗓音猶如清淺泉水流淌過石頭，悅耳且舒適。

  三千身死，齊光追封她為孝宣後，葬於杜陵。

  朝中大臣每次提出選秀，齊光都會當眾吟誦《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結果，朝堂靜默，每個人帶著對親戚的哀思而離去。

  “耿耿於懷了。”三千失笑道，眉頭微微蹙起。

  不過，從單薄的字裏行間，她仿佛窺見了老坑翡翠的光澤。翠生生、綠幽幽，透明度高、清澈細膩。一次下凡曆劫，將齊光打磨成形，她是深感欣慰的。那些細枝末節，何必計較呢。

  “大哥哥，八哥哥，服完十八層地獄刑罰之後，我想跟著地藏菩薩修行，等齊光歸來。”三千笑道，梨渦旋轉，眉眼彎彎。

  十八層地獄，拔舌、剪刀、鐵樹、車崩、蒸籠、銅柱、刀山、冰山、油鍋、牛坑、石壓、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鋸。每一層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

  無香和招瑤隻有這麽一個妹妹，如何忍心。而且，按照三千積累的無量功德，足以抵消兩條人命。

  於是，他們輪番遊說地藏菩薩，懇請其勸一勸三千。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三千施主，可願意與貧僧打一個賭？”地藏菩薩本就欠著女帝阿棠一段恩情，卻不是償還的最佳時機。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門中人也可以打賭嗎？”三千雙手合十，向地藏菩薩行了佛禮，葡萄眼兒愈發澄澈，態度格外虔誠。

  地藏菩薩笑而不語，默念了《地藏本願經》。

  三千站直身子，雙手放下，貼著腰肢，認真聆聽。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三千施主，賭局很小。若是齊光平安做完魏宣帝，這十八層地獄的刑罰，你可以服完。否則，就別急著替齊光受罰。齊光的修行，應當自行完成。”地藏菩薩低聲道，眉目慈悲。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地藏菩薩，我相信齊光。”三千笑道。